这房室未开窗户,连外头星月之光亦透不进来。夜色如暗水在深渊中流淌,无声息地将两人淹没包裹。
云孤雁伸出手,他的手掌缓缓抚摸着关无绝惨白的脸,突然开口道:“叫本座猜猜吧……你舍不得叫流儿真丢了弟弟,是不是?”
关无绝昏睡得很沉,当然不可能回答他。
云孤雁本该心知肚明,却还是盯了护法半晌,面目平静地道:“你说句话,或者点个头”
仍旧无人作答。
云孤雁很耐心,他似乎和眼前死人般的四方护法杠上了,“你若不说话,本座就当‘是’了。”
最后老教主严肃地点了点头,“行吧,反正你从小就不屑得和本座好好儿说话。看在你还愿意给流儿当药人的份儿上,本座就宽宏大量,饶你……”
……或许是自己也觉得如此做派实在太幼稚,他还未说完这一句,后面就渐渐没音儿了。
云孤雁掀了掀黑袍在床边坐下,将手探入被中摸索,很快就触到了冰冷的手指。
老教主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将关无绝那只手捞在自个儿掌心里,握紧了缓缓输入内力,为他滋润修补着残破的肺腑经脉。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在将将欲至破晓的前一刻,床上的关无绝轻轻地抖了一下,又几个呼吸后,眼睫亦稍动了动。
云孤雁脸色微微变了,立刻松开手站起身来。
“……嗯……”
关无绝低哼着睁开了眼。他的视线并不很清晰,却还是能看到床边空无一人。
关无绝虚弱地眨眼,人似乎烧得不那么厉害了,可仍旧是意识模糊,浑身无力,由内至外似乎无一处不痛。
他才自朦胧中醒来一瞬,看着周围并没有什么异样,也没有多加思考的精神。只在枕上侧了个头,就又昏昏欲睡地合上双眼。
门外,云孤雁倚着墙仰着头,眼神幽沉。
渺渺天边,正显出一抹鱼肚白。
作者有话要说: 良药苦口----
药苦,喝药的人也苦,但是能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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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卷二的关护法:(诚恳装乖)教主我知道这很虐,不过真的能解毒,不仅能解毒还能让咱俩
卷三的云教主:(心如死灰)……让我死吧……
第148章 鹤鸣(2)
云长流接触“死亡”的年龄,比寻常孩子早得多得多。
不记得是三岁还是四岁,记忆里的长生阁总笼罩着灰蒙蒙的一层暗泽。雪玉雕砌的长流小少主仰起脸,一双眼眸剔透如琉璃,以与年龄不符的淡漠语调询问云孤雁,自己可不可以死。
那一刻,父亲在他面前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暴戾与狰狞。云孤雁没有说话。可这位烛阴教主周身的气势却霎时间变得狂暴,他双目充血,他粗重地喘气,他脸上的青筋与肌肉暴起抽动,宛如一头要将眼前幼童拆吞入腹的凶兽。
直到小少主受不住父亲无意识外泄的内力倒地吐血,云孤雁才从那可怕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他虽然始终没有说话,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却已再明显不过。
后来,云长流记得,一个教里服侍过蓝夫人的老奴曾苦口婆心地劝他道:
“少主啊,您可千万别再说那种玩笑话啦,蓝夫人是为了生您才自尽的啊,您是蓝夫人留在这尘世上最后一丝血脉,也是教主最后一点牵念啦。您说那种话,给教主听见了,心里头多疼啊。”
那晚月白风清,长流小少主眉眼淡漠,微垂着头。半边脸映在打着纱的窗户透出的微光下,像是覆了层苍凉的冬霜。
云长流听懂了。
他活,他会疼;他死,父亲会疼。
云长流想:那就活吧。
而那老奴拍抚着他,用温柔耐心的语气告诉小少主,他的娘亲是多好的人,他的父母曾是如何的恩爱,而蓝夫人死后,教主为了小少主能活下去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絮絮叨叨地讲了许久,最终归结为一点:您看,您怎么可以怯懦地寻死呢?要学学您父亲,男子汉大丈夫,再坚强一点儿。
云长流想:那便再坚强一点儿。倘若一点儿不够,便努力再多一点儿,再多一点儿……直到够为止。
后来,这个多嘴的老奴被温环怒而逐走了,再后来,长生阁的奴仆开始蒙面寡言,也没人敢说这些话。
那时候长流少主年龄太幼小。所有人都以为,幼年的很多事,如今的烛阴教主云长流早就忘了。
可其实他记得。
记得父亲曾抱着他泪流满面地喊“阿彩”,记得父亲曾在深更半夜捧着半块玉佩哭嚎不休,记得父亲走在疯魔的边缘,记得父亲的执念压得他很沉,记得逢春生很疼很想死,但是不能死,死了便是对不起父母,死了便是怯懦。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父亲总透过他的眼眸试图去看他素未谋面的娘亲,知道父亲当年想拿命去救娘亲却不成才会死也不放他安眠,知道父亲手上染了许多血,知道息风城的墙头下尸骨累叠,知道这都是他的罪孽。
他还知道,逢春生有一个诅咒。
据说,每一个中毒之人,都终将在临死之前,成为众叛亲离的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