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木衍连忙往桌上端了药碗过来,连连道:“对对,喝药喝药。那小近侍快抱他起来,趁人醒了把这药叫他喝了……我的个祖宗,这回可千万别再给我吐出来了哟。”
却不料,关无绝才抿了一口就皱起眉,很吃力地摇了摇头,“这不是……不是……我的药……”
关木衍与温枫惊疑不定地对视了一眼,关无绝靠在温枫怀里,垂着眼睑,声音更低弱地呢喃着什么。他喃喃几个字,就要急促地喘一阵;再喃喃几个字,干脆连吐了两口瘀血出来。
可他说的东西乱七八糟,近侍完全听不懂,慌张地看向关木衍。后者凑上去听了会儿,脸色就黑了,“……是养血药的方子。”
温枫顿时神色僵硬,但很快就挤出一个微笑,绕开关无绝的伤处拍抚着他,又给他擦去嘴角的血,柔声哄道:
“别胡说……这就是你的药,是更好的养血药,才刚换的方子。你要听话啊,好好喝药才能把药血养起来,是不是?”
重伤高烧中的护法果真好骗,温枫这样一说,关无绝就怔怔地点头,又歪头想了想,居然十分乖顺地张口喝药。
可他实在太过虚弱,连简单的吞咽都要花好长时间。一碗药勉勉强强喝下去半碗,关无绝已经快睁不开眼了。
只不过是迷离中惦记着这是“更好的养血药”,才一次次忍着想睡去的倦意,费力张口咽下苦涩的药汁,再难喝再反胃也不敢吐出半点。
“温枫……”又艰难地喝了两三口,关无绝却忽然出声了,他虚弱地吐气,“我好难受……”
“听话,听话……喝了药就不难受了。”温枫忍着鼻头发酸,学着云长流曾经那样把护法搂进怀里安抚,“来张口,我喂你。”
“温枫,”关无绝却恍若未闻,喉间细细地呜咽着。他紧紧闭着眼,哑着嗓子道,“温枫……我伤了教主心了。”
温枫心都给揪起来了,没有想到护法的所谓难受还是为着教主,他忙道:“没,没……你在救他。”
关无绝固执地摇头,“是我伤了他……”
“你是救他的药。”
“我伤他……”
“你是他的良药苦口。”
关无绝终于不说话了,他眼神中露出一点脆弱的茫然失措。
温枫软了声调,叹道:“虽然你这么做的确会叫教主伤心受苦,可是……能治好病就是良药啊。你还是他的良药,最好的良药,快不难过了啊。”
关无绝恍惚了许久,他烧得糊里糊涂,也不知是想明白了还是没想明白,总之最后是轻点了点头,“……嗯。”
温枫趁热打铁,循循善诱:“你要早些好起来,才好给教主做药,我说的对不对?”
关无绝果然又道:“……嗯。”
温枫就将舀了药的勺子凑到他唇边,“要喝药才能好起来,快张口。”
关护法全然没能意识到温枫的话早就混乱不堪,明显的前言不搭后语----方才还信誓旦旦说是养血的药,转眼又变成能让身体好起来的药了。他只是觉得听着似乎很有道理,没毛病,便继续乖乖张口喝药。
“……”
关木衍简直目瞪口呆,用一种看神仙似的目光打量着温枫,心说这位温近侍很有一手啊……
一碗药好歹见了底,关无绝也沉沉地睡去,气息终于不是那么弱得吓人。两人都松了口气。
关木衍施针渡穴消耗极大。这时候他不敢倒下,唤了几个医师来看着,又赶往养心殿去看了一趟云长流的状况施了一次针,这才回药门累死累活地去睡了。
温枫则在关无绝床边又陪了会儿,到了五更天才准备离去。
刚走出门他就吓了一跳,连忙作势欲跪,“温枫见过----”
“不必多礼。”
立在门外的居然是云孤雁,这位一年都从烟云宫出不来几次的大佛和鬼魅似的杵在黑暗里,身旁还没有温环跟着,着实将温枫骇得不轻。
近侍跪礼行到一半,不得不直起腰来。温枫只见老教主面沉如水,眼底喜怒莫测,忍不住惶恐道:“恕温枫多嘴,老教主纡尊降贵驾临药门……”
云孤雁此刻没什么耐心,也无意听温枫将这试探之语说完,只将手一挥,“你带着里头的杂人暂且退下罢,本座来看看护法----”
老教主顿了顿,又面无表情道,“……哦,他毕竟是流儿的药,死了麻烦得很。”
老教主气势太强,不过几句话,温枫冷汗都快冒出来了。他不敢多嘴,瞧着云孤雁似乎不像是来兴师问罪,也不像是来亲手把里头那位吊着的那口气给掐断的,也就应了声“是”,依言领着医师与药人们退下了。
等周围人散尽了,云孤雁才缓缓走到床边。他抬手隔空一扇,就将烛火灭了,随即慢悠悠地将手负在背后,弯下腰去细看。
不大的房间内,苦涩的药香与残存的血味犹未散去。关无绝陷在层叠的被褥间,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