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动情绪将催动毒素,毒素发作亦会惑人心神。这便导致愈是亲近的人,愈是容易被刺伤;愈是深重的爱,也愈将生出刻骨的恨。
……
云长流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
养心殿内晨光熹微,还飘着淡淡的药香。教主周身的痛楚退去了大半,他怔怔地望着床顶,用极轻的声音念了句:“无绝呢。”
床幔之外,温枫垂下眼,“护法在……在药门。”
“……”
片刻的沉默后,云长流自己撑起身坐了起来。他似乎这时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从重叠的锦被中抽出手抬到自己眼前。
云长流静静凝视着自己白皙的指节,唇线浅抿,许久才锁起眉尖,呢喃自语:“本座……对他动刑了?”
温枫不忍地将头埋的更深,“是。”
云长流轻轻摇头,乌发自肩头散落下来。他似有些无法接受,又仿佛只是单纯的迷惑:“碎骨”
“……是。”
云长流像是被这句回应陡然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他向后倚靠在床头,神情惚恍,目光飘散,久久未置一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枫走上前来,望着教主出神的样子几次欲言又止,还是没能开口发声。
静谧就这么被拉长。
忽听云长流低哑问道:“云丹景的尸身,可曾……”嗓音虽仍是显得冷静,到了末尾却压不下那细微的颤抖。
“温枫亲自带人验过了,已经安顿妥当。正待教主醒来后……择日厚葬。”
温枫话音未落,那身首异处,焦黑到面目难辨的尸体陡然又浮现在眼前。在他毒发昏迷之前,那还是个鲜活的人,不过数日,便成了一具要等待着腐烂发臭的死尸……
那是他的……他的……弟弟。
云长流胃里一阵恶心绞痛,被褥之下的手指早已扯破了丝绸单子,面上却强忍着不动声色,只是闭眼不语。
他连云丹景的最后一面都没见,想要亲自质问审讯都没有机会,身为堂堂烛阴教主,忽然被当头砸下弟弟血淋淋的尸首和一句并无证据的叛乱定论下来,而他竟只能糊里糊涂地接着。
他并非不信无绝,可哪怕云丹景当真谋反……以四方护法之能,连擅动烛龙印,私调阴鬼的事情都敢做了,攻破骄阳殿显然不费吹灰之力,生擒小少爷更是轻而易举。按规矩将罪犯押送至刑堂,不过是多花费护法几步路的工夫。
可关无绝偏偏当场杀了云丹景。他贴心宠了四年的护法,居然真的能这样狠绝,一丝半点的踌躇都不留下。
若是万一的万一,云丹景确有冤情呢他这个做兄长的注定将永远不得知晓。而哪怕日后能查出些什么来,逝者也挽不回了……
而他和无绝……罢了,何苦说。有这一条血亲的命横在那里,昔日那些朦胧缠绵的情意,又叫他如何安放?
他是喜欢那人,几年来放在心上爱惜的,可往后呢一个杀了另一个的兄弟,另一个又打了这个不知几多鞭,怎么可能呢。
云长流全身上下连带着心腔血液都冷透了,他蒙了许久才缓过来这一阵,转过眼看到温枫还立在那里,便叹息一声问道:“本座……打了多少?”
温枫愣了愣,才明白这是话头又转回护法身上来了,“二十七鞭。”
云长流又不说话,他真像是魂魄都散了似的,只余下一个死灰般的躯壳坐在床上。温枫哪曾见过教主这般模样,一时间连劝都不敢劝。
忽而这时候,养心殿外传来些许杂声,竟似是婵娟小姐的声音。
云长流的脸颊上顷刻间就褪尽了血色。他推开温枫的搀扶摇晃着下床,连鞋子也顾不得穿,赤着足就往冰冷的石面上踩。
刚从昏迷中苏醒,云长流腿脚虚浮无力,一路跌跌撞撞地扶过柜案墙柱,差点撞翻好几样东西。走到养心殿门口时他已低喘连连,可脸色却越加凝沉。
养心殿的大门,紧紧地关着。
一门之隔,外面少女的嘶喊犹如杜鹃泣血。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见我教主哥哥!!”
“我要问问他,这是为什么……!丹景哥就那么没了命,杀人凶手怎的还能安安稳稳在药门睡觉!?”
养心殿的长阶之下,云婵娟独自站立,她细嫩清脆的嗓音已经哭喊得沙哑,早已不复往日的天真无邪,而是蒙上了血蒙上了恨,“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治关无绝的罪!”
“如果说丹景哥当真是谋叛,他该死----那关无绝私取烛龙印难道就不是谋叛吗,他不应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吗!?”
“你要是大公无私按律行事,就也杀了他啊!活活烧死,再斩了他的头啊!!”
“长流哥哥,云长流----你出来!你出来见我,你回我的话啊!!”
“这……这,婵娟小姐也太……太不懂事!”
养心殿内,温枫气的手抖。云丹景胆敢叛乱,云婵娟反倒来要求教主这个被弟弟从背后捅了一刀的哥哥去给叛徒报仇雪恨,这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