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了你的事,”杨琰声音低低的,“听说你十分英勇,孤军深入突袭敌军大营,被燕虞人称作‘美阎罗’,听说你神箭无双,手刃敌将,我还听说……听说了陈小将军的事。”
卫长轩微微一震,骤然沉默了下去。
“所以我猜,即使你立了大功,被封了将军,可是心里一定还是很难过的。”杨琰向他走近了两步,伸手缓缓摸上他的脸颊,“是不是?”
卫长轩静默了许久,轻轻点了点头:“是。”
他的脸色慢慢显出疲惫,半天才道:“其实在战场上我并没有多么英勇,有好几次都差点死掉,我心里一直很害怕,怕我真的死了,你要怎么办。有的时候敌人的刀都要劈到我的头顶,我还在想,也奚要怎么办,也奚那个傻孩子……要怎么办……”
杨琰忽然抱紧了他,他把脸埋在卫长轩冰冷的皮甲上,半天才哽咽着道:“你还走吗?你还要这样,丢下我就走吗?”
他那语气简直不像是问话,更像是带着愤怒的质问,卫长轩只能不住抚摸着他的头顶,轻声道:“我不走,再也不走了。”
方明推开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他微有些尴尬,只得又咳嗽了一声:“公子,卫大哥,酒宴已经备齐了。”
宴席设在南院的花厅里,入席的只有杨琰和卫长轩两人,桌上的菜色多是卫长轩素日爱吃的几样,只是看着便让人生出亲切之感。
方明一面布菜一面笑道:“听说卫将军中午赴的是宫宴,咱们这个接风宴比起来好像有些寒酸了。”
卫长轩苦笑了一声:“宫里头规矩太多,我什么也不懂,到最后也没吃上什么,倒喝了一肚子酒。”他说话间,正看到桌上摆着一道清灼白丝,便挟起鱼腹的嫩肉递到杨琰嘴边。
因为目不能视的缘故,杨琰极少吃鱼,唯有鱼腹的肉细嫩而无刺,方是他可吃的东西。等杨琰吃了鱼肉,卫长轩又接过方明手中的汤盅,低头吹了吹,慢慢喂给他喝。他从前常这样侍候杨琰,做得十分顺手,也不觉得奇怪,等喂完了杨琰才自己吃喝起来。
等他吃到那条清灼白丝时,忽而疑惑道:“这鱼怎么跟原先的滋味不同了?”
方明了然地笑了笑:“是做鱼的厨子换了,原先那个刘荣升开春时得了急病死了,所以府上换了个厨子。”
卫长轩本就是随口问起,此时也不以为意,轻轻点了点头。
方明在一旁站着,又试试探探地问道:“卫大哥,你如今当了将军,是不是要搬到御赐的宅子里去了?”
卫长轩摇了摇头:“说是御赐的宅子,也不过是先前李老将军的旧府,还要等他们修葺些时日方能搬进去住,如今我还是跟羽林卫一起住在大营里。”
听他这么说,杨琰不由抬起头,微微皱了皱眉。
卫长轩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又立刻道:“我这两日不必去营中,今晚还是留在这里。”
方明一听,立刻道:“卫大哥肯住下那是再好不过了,你原先的那间厢房还空在那里,我这就让人去收拾。”
卫长轩摆了摆手:“忙什么,还是劳烦你先去打些水来,”他苦笑了一声,“我被这皮甲捂了一天,身上都快馊了。”
其实在全军到达京郊时便曾就地扎营,为了第二日的班师盛典沐浴更衣,可直到此刻,卫长轩靠在这一方熟悉的浴桶里,才像是涤去了心底的积灰,让他缓缓舒出一口气来。透过虚掩的窗扉可以看见晴朗的夜空,这是建安的夜,繁华平静,灯火辉煌。卫长轩浸泡在暖洋洋的温水里,慢慢滑坐了下去,那荡满了血和火的记忆逐渐弥漫上来,却又忽然距离他无比遥远。
就在他几乎在浴桶里睡着的时候,一双手忽然摸到了他的头顶,而后是杨琰低低的声音:“卫长轩?”
卫长轩猛然惊醒过来:“也奚。”
“你洗了好久,我过来看看。”杨琰轻声道,他的手从卫长轩的头顶摸上他的耳朵,脖颈,而后摸到了他的肩膀上,忽而脸色一白,微微颤抖着道,“这是什么?”
他摸到的是卫长轩肩上的那处伤疤,虽然已几乎痊愈,可疤痕仍在,很有些触目惊心。
“咳,只是皮肉伤,已经好了。”卫长轩说着,从浴桶中站了起来,“也奚,让我把衣服穿上。”
杨琰却不肯被他这样糊弄过去,他不依不饶地继续向下摸索,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手掌下的伤疤纵横交错,覆盖了这副年轻的躯体,他的手最后停在了卫长轩的腰上,那是一道狰狞的刀疤,几乎可以想见当时那一刀是横腰而过,刀口极深。
因为他始终低着头,卫长轩只能看着他的头顶,听他低低的吸气声,他忽然有些无措:“也奚,我真的没事,”他张开手臂,“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杨琰没有答话,他只是轻轻抚着卫长轩身上的伤痕,低头沉默了良久。
第42章 式微
夜凉如水,繁星密布,卫长轩和杨琰并肩躺在雕花楠木的床榻上,无声地呼吸。这张床榻十分宽大,然而杨琰还是像少年时一样紧紧依偎在卫长轩的身畔,他穿着丝质的xiè_yī,胳膊抬起时露出大半截手臂,轻轻环着卫长轩的脖子。
卫长轩睁着眼睛,看向床顶精致的雕花,过了良久,忽然听见杨琰低低道:“你睡不着吗?”
“嗯。”
杨琰睁开半闭的眼睛,微微欠起身,低声道:“我总觉得,这次出征回来,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