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筵席未毕之时,方才在园中沈孟偶然见到的那位管家近前来,请道:“夫人听闻郡主曾受艺于蕉鹿先生,特来请郡主前去赏琴。”
“放肆。”薛端眉心微微蹙起,轻声训斥,随即放下手中的酒杯,对李明卿解释道,“郡主,内子日前新得了一把琴,只是晚宴未毕,就来请客,实在是太失礼了。”
“无妨。”李明卿淡淡道,“今夜多谢薛将军盛情。”
薛端摆摆手,示意管家:“你去告诉夫人,郡主连日车马疲累,不如改日再请。”
扬榷手里的折扇合上,一副颇有兴致的样子:“昔日在蜀王宫,本国主就有幸与郡主同赏古琴绿绮,不知薛夫人得了一把怎样的好琴,本国主能否与郡主一同前去赏琴?”
见扬榷已经起身,其余人等皆站起来,薛端颔首引路道:“这是自然。”
扬榷回过身问其余人等:“几位将军可愿一同前往?”
郭守信摆手道:“我是个粗人,只晓得领兵打仗,这等风雅玩意儿我可不懂!”
沈孟眸子微微一沉,目光透过细密的雨珠,落在庭院深处,却见那一侧的檐下有几个陌生的影子,不由道:“薛将军的府邸很是别致,能在雨中观赏一番,别有意趣。”
李明卿和沈孟的目光在空中有一瞬间的交汇。
她本以为沈孟会与自己一同去会见薛端之妻,只是眼下看来,沈孟已经另有打算。
雨势越来越大,李明卿和扬榷沿着回廊,跟着管家一路东行,绕过了花厅后面的矮墙,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走向后园深处的两间耳房。
雨水顺着伞骨滴落下来,不时有几滴落在她的雪缎云袍上。
“雨真大。”扬榷走在李明卿身侧,幽幽地感叹道。
管家走在前面,手里的风灯轻晃了晃,微微侧过身答:“这雨今夜只怕是不会停了。”
扬榷认真的看着李明卿:“这么大的雨,最适合——”
最适合杀人了。
李明卿抬眸,看见扬榷的眼睛有如这夜雨倾盆的天幕,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却还来不及多看一眼,扬榷已经跟着管家向前走去。
房门缓缓打开,看见房中的妇人背着身坐在一把特制的轮椅上,故而难以判断其身量,只是遥遥一看这背影,便让人觉得气度不凡。
像是有人在雨幕里打开了一幅丹青,而背对着他们的人便是画中人。
薛夫人的手轻轻握住椅子的轮轴,椅子缓缓转过来,一道电光自夜空中劈扫下来,映照在屋内人的面庞上,忽明忽暗。
李明卿微微有些失神之际,忽觉身后有一道影子落下来,应声倒地的竟然是扬榷。
她退了一步,身后的退路被管家挡住,门闩应声落了下来。
扬榷被管家扶至墙角一处,确认了他已经被打昏至不省人事。
管家站至薛夫人的身后,面色平静。
纵使她不懂武功,都能看出来这个管家的身手绝非常人。
这薛府,这薛夫人……
都是难以预料的变数。
“你们——要做什么?”
薛夫人冷冷地看了一眼昏睡在地上的扬榷,淡然道:“民妇锄荷,请郡主共赏古琴。”
既然是赏琴,又何须将人打晕?
李明卿注意到锄荷在轮椅之上的下半身盖着烟色的软毯,她顺着锄荷的目光,落在案几上的古琴身上。
琴身通体漆黑,翠玉琴轸,冠角、岳山、承露由硬木所制,乍看之下不过寻常,却见琴身一侧留下了一个特殊的印记。
“这是……”
李明卿看着这把古琴,眼底不乏讶异之色,她断然没有想到,薛端的妻子锄荷请自己赏的琴竟然是四大名琴之首,声名还在绿绮之上的古琴号钟。
锄荷会心一笑,一眼便知道李明卿已经认出了案几上的古琴就是号钟,不由赞道:“不愧是蕉鹿先生的弟子。”
“我师一生都在寻找号钟的下落,不想今日在薛府中得见号钟。”
李明卿收回自己的目光,思绪飞转之际,却也不停地思索——
为什么这把琴会出现在薛府?
而且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薛府。
锄荷是什么人?
她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把琴?
真如薛端所言,是偶然间得到的吗?
这样一把不凡的古品出现在西州的边陲小城,怎么可能没有传出一丝音信?
薛夫人示意她入座,缓缓道:“郡主是不是很奇怪,我——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妇会有这样一把琴?”
李明卿点头:“是。”
“郡主可知古琴‘号钟’有怎样的故事?”
“此琴本为伯牙子所有,后来流落民间,桓公出游遇到抱琴沿街乞讨的小儿舍命护琴,便将其带回宫中,赐名号钟,修习琴艺。后来桓公征讨鲁国,忽然听见号角声声,钟鼓鸣鸣,正是号钟在奏乐——”
李明卿没有继续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