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徽和扫了他一眼,他这一眼是在打量他。
方才的每一眼,都像是在看一张图一块雕,现在这一眼,才是真正看着一个人的模样。
叶徽和的手放在邱灵赋手腕上,像是蛇攀了上来一样让人不舒服。
这世间没有哪个医者把脉比他更快,他很快从袖中拿出了一把手心大小的刀,突然往邱灵赋手臂上划去。
红色的血线出现在雪白的皮肤上,叶徽和用一块干净的手绢,接着那滴下来的鲜血。
邱灵赋把头偏向一边,阿魄将他的头转过来,果然看到他皱着眉头,下唇几乎咬出血来,又用手将他的牙松开。
“很疼?”叶徽和冷冷扫了他一眼。
邱灵赋大喘着气,却不说话。
叶徽和也不继续问,只讽刺道:“在我这里,没人敢喊疼的。”
等那血染红了半张手绢,叶徽和才帮邱灵赋包扎好伤口。
他不看那手绢,便将它收在怀中,又站起身,在桌上放了一个瓷瓶。
叶徽和道:“毒发作后,受不了苦就服用一粒。但是每服用一粒,第二日毒便更重一分。”
阿魄的目光从那白色的瓷瓶移到他身上:“你没必要给这个。”
叶徽和却冷声道:“有的人也拒绝了这个药,但后来因为病人过于痛苦,自残而死。你们自己衡量,想活命就撑到我来。”
这话里的意思清楚,这毒发作,一定是痛苦难捱,绝非常人能熬过。
阿魄一顿:“你要走?”
叶徽和道:“不错。”
阿魄低下语气:“若需要什么报酬,我会想办法。”
谁医人,都是需要报酬的,医仙也是人。
“报酬?”叶徽和抬眼,“报酬早就有人给了,否则你当我是为何会来?”
“那你······”
叶徽和道:“我要去找制作解药的办法。”
阿魄心想邱灵赋很快就要毒发,身边有叶徽和陪着更好,便道:“我们随你去。”
“不行。”叶徽和却立刻拒绝了。
阿魄问道:“为何不行?”
叶徽和看向邱灵赋:“说不行就不行。”
邱灵赋留意到了这一眼,他也一眨不眨盯着叶徽和,想对这一眼探看个究竟。
阿魄以为那神医脾气本就古怪,看他固执,也不再多言,只问:“如何找你会面?”
叶徽和反问:“你们就在紫域?”
“我要去太平镇。”邱灵赋说这话时,不敢与阿魄对视。
阿魄听了果然沉默。叶徽和看两人之间气氛怪异,也不说话,光在一旁观察着两人。
半晌,阿魄对叶徽和道:“我们不去太平镇,我们去找段惊蛰。”
叶徽和瞥了一眼那低头的邱灵赋,又问:“我如何知道你们在哪?”
阿魄道:“饭酒老儿在哪,我们就在哪。”
叶徽和点点头,只留下桌上那瓶药,很快又从窗户消失了。这紫域里的人,极少好好走路。
阿魄看得出叶徽和本不愿来。他肯为此上心,定是得到了很中意的报酬。
阿魄将窗户掩上,屋内扫去月光的清冷,空留烛光惨淡。
阿魄坐在邱灵赋身旁,握住他的手:“为何要去太平镇?”
邱灵赋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你想在那里等死。”阿魄一语道破,他话里有怒。
求生的人只会注视着解药,寻死的人才会回头找故土。
邱灵赋抬起眼睛看阿魄。
他的眼睛从不说谎,阿魄总能看出他在想什么,这是两人不曾坦诚的共识。所以当邱灵赋抬起眼睛,便是要向阿魄坦白。
“别死。”阿魄话里又变得温和,他与他对视,“你死了,又不会在奈何桥等我,我多可怜。”
阿魄当然可怜。在那个邱小石守着洞道的洞中,邱灵赋哪一日不是在想象的阴阳两隔里伤心欲绝。
邱灵赋伸手将阿魄的头抱住,他忽然后悔道:“不去太平镇,我们去找段惊蛰,就算拿不到解药,我也要把他杀了。”
最后一句话是咬牙说出的。
阿魄把他的手拿下来,他的眼睛盯着邱灵赋,在那方才划破的伤口上落下一个吻,又忽地一笑:“我们现在就去。”
他还能活很久,为这个笑活很久。他要真正地拥有这个笑容,在亲吻欢爱后拥有这个笑容,在品过美酒佳肴后拥有这个笑容,在灿烂阳光里拥有这个笑容。
邱灵赋喉咙干涩,却要把这句话坚决地说出口:“现在就去。”
他遇到这个笑,在这辈子最热烈、最贪婪而从不黑暗的日子。
人是趋利避害的,邱灵赋则更甚。因为能够看到这个笑,因为可以摸到这个人,他才怀念过去,又幻想明日。
邱灵赋此时胸中滚烫,无比任性地相信自己会活下去。
桌上是那只叶徽和留下的瓷瓶,屋内的烛光越烧越黯淡。
屋外是紫域的夜,是满月之下的浩瀚江湖。
第93章 毒与药(八)
从紫域的说书人嘴中打听白雪岭之事,说法却是千奇百怪。
那下了山的,即使以花雨叶、青山盟、孔雀滨、邱灵赋、阿魄、孔汀等为关键点,也没有能说出同样故事的人。
这千百个故事中只有两个共同之处。其一便是那山上死者众多,运下了无数尸首。其二便是各大门派上山前本同仇敌忾,下山后皆是作鸟兽散。
关于无名宝物之事不胫而走,这说来也奇怪,既然是人人争夺的宝物,为何却不知从何来,不知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