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言笑晏晏,一路从垂柳湖畔走到蓝氏子弟住宿的院落。蓝景仪低头将手中的金星雪浪看了又看,道:“要是大小姐也能有一朵就好了,三年不谢,他一定会喜欢。”
“若你舍得菡萏姑娘亲赠之物,”蓝思追从袖中拿出一封红艳艳的滚金喜帖,微笑道,“不如七日后我们去金麟台喝金凌喜酒时,你便将花当贺礼送他这位新郎官好了。”
雨燕斜斜飞过院落屋檐,剪刀似的尾巴剪断了叽叽喳喳的少年笑语。
“景仪?”蓝思追对蓝景仪观颜察色,犹疑而担忧道:“你没事吧?”
蓝景仪呆呆看着蓝思追,木然道:“你说谁要成亲?”
“金凌。兰陵金氏的喜帖已遍发天下,婚礼筹备得十分隆重,要大宴群豪三天三夜花灯不落。”蓝思追将喜帖打开递到蓝景仪眼底,“这是金凌送给你的喜帖,你去南阳,我便先替你收着了。”
蓝景仪好半天才听懂蓝思追在说什么,双眼缓缓移到喜帖之上,只觉眼前时而发黑时而白亮到睁不开,好不容易才在满目的“白头偕老”“琴瑟和鸣”“郎才女貌”“百年好合”中,看见了“新郎金如兰”五个字。
“他要娶妻拜堂了……他给我送喜帖……”蓝景仪晃了一晃,自嘲道,“好、好……”
他笑得喘不过气来:“大小姐要成亲了。”
蓝思追见他模样,脸色大变,上前在他全身各处抚摸,检查有无伤口,同时甚为关切地殷殷询问,蓝景仪双耳嗡嗡回响,一个字都听不清。
他只觉心中大恸,疼得他硕大的眼泪一滴滴砸在青石方砖之上,开出朵朵深色的花。
蓝思追使劲去掰他的右手:“景仪松拳,你的手流血了!”
蓝景仪这才看见自己的右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肉中,掐出血来,但并感觉不到疼痛。自己这淌血的右手之中,还牢牢攥着那朵莳花女赠予的金星雪浪。
金为花蕊玉为骨,三千宠爱此花知。
少年忽而气急败坏起来,他去揪蓝思追手中做工考究的喜帖,却直觉双手绵软无力连一个角都撕不坏。
蓝思追吓了一跳,正在这时,蓝景仪再也无法支撑,筋疲力竭地晕倒于地。
他手中还死死拽着那朵金蕊白瓣的花。
02.想不到我蓝念年纪轻轻,竟要于病榻上一命呜呼了
天色一直都是暗沉的,窗外雨打芭蕉几日无歇,院落中蓝景仪拉着蓝思追种下的那些一串红,被连日的冬雨敲打,已全都谢了。蓝景仪是个天性柔软肝肠的酸人,起先还能撑着病体坐起来,边咳边伏在床榻持笔写些“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李清照凄凄惨惨戚戚之词,后来越病越重,到了食不下咽的境况,有心挣扎着歪在床头看几页诗词话本都不可得,便一直在病榻上挺尸,低低发着烧,每日神志不清一连好几个时辰,情况越来越糟。
他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数日,只觉得从出生开始,从没有这么难过。蓝思追日日都来看顾他,有一日不过跟着蓝启仁去料理些族中事务,回房时见蓝景仪病恹恹歪在床头,半边身子都落在床沿外,右手快伸直到地板上,那本他近日常翻看的《易安词》跌于地上,整个人陷入半昏迷中,雨水从敞开的轩窗斜落进屋内,蓝景仪的身上、床上全都被打湿了。蓝思追连忙几步上前将他扶好,关上窗,低声急道:“景仪,你病了,怎么不叫人呢?下雨了,你还不关窗?”
蓝景仪在他怀中默不作声,只是泪水像断了线似的,一道道滑落紧闭的双眼,满面都是泪痕。
蓝思追收拾屋子的时候,蓝景仪轻声说:“思追,我怕是要病死了。”
蓝思追心头一跳,柔声道:“你不过是出了远门,水土不服才生病的,不日便好,可别乱说。”
蓝景仪泪流满面道:“可是思追,我喘不过气来,我心里好苦,我浑身都疼,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
蓝思追将他的头双手搂在胸前,轻拍着不断安抚他,柔声道:“你不会死的。等十年之后,你我就是下一代蓝氏双壁了,我们从小便约好的,不是么?”
“可是这病好毒,它要生生折磨死我。”蓝景仪多日缠绵病榻,天天以泪洗面,从早到晚除了难受得不住轻声呻吟,几乎不再开口说话。他今日难得愿意张口,惨笑道:“想不到我蓝念年纪轻轻,竟要于病榻上一命呜呼了。”
话未说完,又是潸然泪下。
蓝思追心疼地抱着蓝景仪,觉得短短几日,他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原本合身的家服空空荡荡。
请来的大夫全都说不出蓝景仪这场大病的来龙去脉,只开些既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的温补之药熬着。自这次后,蓝思追便在满房的药草气味中,寸步不离守着蓝景仪。
冬雨淅淅沥沥,永远也下不完。云深不知处似乎到处都笼罩着一层隐隐约约的雪白雾气,湖畔上氤氲出沁人心肺的云霞,垂柳在雨幕中随风摇摆。
蓝景仪有一日躺在床上,轻声问蓝思追道:“我是不是很丑?”
蓝思追没听清楚,道:“你说什么?”
蓝景仪却不再说话了。
他破相了,当然是很丑,丑到仙督即位大典上,其他世家子弟对着他又骂又嘲。如今病得奄奄一息,更是形销骨立、面黄肌瘦,自然是面目可憎、丑陋不堪的。
过了许久,久到蓝思追以为蓝景仪不会开口了,突然听见蓝景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