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捕捉痕迹地为宁紫玉三指切关,探他脉搏。
时间极静,在场的众人无不紧张,深深提了口气。
切脉完毕,肖烜扭过头来,望着郁紫,却久久犹豫,不敢开口。
郁紫见他表情,心中已有重石如沉大海,他嘴唇一边抖着,一把发话道:“神医但说无妨,映碧众臣,已做好准备。”
肖烜嘴唇动动,看了一眼拉着他袖子的宁紫玉,扭过头来,正要说,忽见殿外有一侍官匆匆行来,跪下,给殿中各位行了礼之后,报道:“丞相,边关柳将军差人送来急报,请丞相速去处理。”
郁紫一听,脸色大变,仿佛是能猜出什么事般的,对肖烜道:“我去去就来。”
肖烜点头,知道自宁紫玉昏迷后,一直是由郁紫来处理宫中政务,便也没拦着他。
郁紫走后,宁紫玉慢慢地有了些精神,下床走了几步,却还是拉着肖烜的长袖,不肯松手,一直唤他邵夕。
他来了些兴致,非要小酌,肖烜挡之不住,又不敢忤逆圣意,几次劝言之后,惹得宁紫玉怒极,将桌上茶盏尽数拂袖挥落,肖烜便不敢再多言。
“……朕知你不是那人,可是今日今时,你就陪朕演一场戏,不能够么?”
宁紫玉微微低头的这一声,仿若呓语,他说话的时候,额前的碎发也长垂下来,遮挡在他的苍白的肌肤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肖烜闻言,轻轻一震,他看着眼前这因为剑伤沉重而略显疲惫的一国之主,不知为何,忽然泛出一股同情来,虽然他的身份地位,权力手腕,没有一样需要人同情。
“那人也是如你这般,一身黑衣,朕余下的时间,不知是否有幸,还能再见他一面……”
肖烜见他这般,终知他刚刚唤自己的那几声“邵夕”不过是在骗人骗己,自欺欺人,原来他一直很清醒,从未糊涂过。
岂知,人这一世,难得糊涂,大多的人清醒一生,拼尽一生休,也不能将心中之人遗忘。
如此,才最过痛苦。
肖烜知他心里难过,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死前还这般难受,便命门外守着的侍官端上来一壶酒,任他饮下,来麻痹心中痛苦。
“皇上,酒来了。”
肖烜端来酒后,宁紫玉拿起来便饮,一句话都不再说,也不再一直唤他邵夕。
烈酒,浇愁。不知何时起,在宁紫玉还未曾受伤之时,就已养成了嗜酒的毛病。此刻,自然也不例外。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哪怕只是片刻犹如海市蜃楼般的短暂轻松,哪怕只是刹那犹如镜花水月般的飘渺梦境,只要他在醉酒之中,能看到那人不再对自己怒目而视,只要能看到那人的一点点笑容,怕……也是值得一醉再醉的了罢。
到底是何时,开始嗜酒的呢?宁紫玉早已记不清了。
或许,是在他第一次将叶邵夕的兄弟赶尽杀绝之时。
或许,是在他第一次下定决心无论那人多么怨恨自己,也要护他周全之时。
又或许,是在他第一次,无比清楚地预料到二人该有的终局之时。
到最后,就连他这般的人,终是只有酒,能让他麻痹自己,躲进醉乡,求得暂时的忘却。
忘却那人记恨的眼神,愤恨的表情,忘却整个映碧因他而大厦将倾,忘却自己即便知晓真相,也不得不一错再错下去的现实,同时,也忘却自己肩膀上快要担不起的担子。
很快,一壶见底。宁紫玉招手,又唤侍官上了一壶,肖烜再三制止,惹来宁紫玉震怒,便只好作罢。后来,宁紫玉便不再说什么话了,只是低头,一口一口饮着坛中逐渐见空的酒,不知节制。
再后来,宁紫玉饮尽杯中酒,苦笑一声,不禁想起昔时年宴之际,他曾从一戏子口中听到过一句这样的戏词。
凡是莫贪前,看戏何如听戏好;为人须顾后,上台须有下台时。
是了……
如若他不在一场场的戏中身置其中,如若他每做一件事,都为自己和叶邵夕之间留下转圜的余地,想必也不会有今日的“下台”的下场。
之时可怜自己当初在情爱面前飞扬跋扈之时,不曾想到过今日凄凉的状况。
人生至此,万般念头俱已熄灭。
宁紫玉酒后,又非要写字,他拉着肖烜来到砚台前,命他为自己研磨,自己又在桌案上铺了雪白的宣纸,提起一笔,却久久难以下去。
直到浓稠的墨汁终于承受不住重力,“啪嗒”一声,从笔端滴落下来,溅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宁紫玉才终于动了动,他手腕一动,在雪白的宣纸上立即挥毫泼墨,提笔篆落,书成一卷。
肖烜细细看去,只见他在第一行写道:《怀人十句》。
第二行,他写下自己名讳,映碧·厉武五年·宁紫玉。
终于写到第三行,宁紫玉起笔,侧脸认真,肖烜看到他在青檀宣纸上,一笔一笔印下字迹。
只见,过重的思念及心事好似在他的笔端游走,不过片刻,肖烜慢慢地,看到这样一行一行的字迹铺展在自己的眼前来。
纸上书道:
其一,人去也,人去碧竹阴。杨柳杨花皆可恨,春风荡尽伤心语。况晚来,往事水迢迢。
其二,人去也,人去小楼台。飞絮拂断垂垂雨,暮秋子夜思难寂。泪落尽,强自从头忆。
其三,人去也,人去云阳山。叶尽塞鸿栖未得。杜宇啼血边声起。数归鸦,脉脉春寒送。
其四,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