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活着回去——
就算是走遍天涯海角她也要去找元徵音。
七年前的游戏,她从来没有找到过躲藏的人。
七年后,这已经不是一场游戏,容不得这种可能。
第七章
血腥味在无边的夜色下漫延。
营地中骤然响起的喧哗声很快便被厮杀给掩盖,火把倒落在地上,一片火光照亮了整个天阙。
寥落尘寰数十载,何曾开眼论豪英。刀光起处鲸吞海,誓将浮名敬死生。
三年不曾握刀。
柳千浔蓦然想起了七年前的自己,或是在那烟雨霏霏的扬州城,与元徵音比着谁先抵达某一处目的地;或是提着刀剑,一身孤胆闯入洛道绝域,相视间洒然一笑,无限幽情何须多言。她曾笑元徵音执玉杯饮酒,不如河朔儿女提着酒坛仰头猛灌的豪情;她还笑元徵音提笔风月,不知闯荡江湖的快哉……可是当初的自己到了哪里?她曾以为自己的世界里有元徵音便足够了,可最后还是将满腔的柔情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为了那人放下了自己的江湖,也放下了过往的弟子,尽心扮演着温柔端庄知书达理的角色,可最后呢?又获得了什么?是不是在决意放弃自我的时候,就注定了人生会是一个大写的悲剧?
温热的鲜血溅落在了脸上,是敌人的,也是自己的。
恍惚中,她听到了那一曲如天籁般的琴音。
提着长剑的人没入了人群中犹如无人之境,可是在刹那间又消失了踪迹,只余下了琴音在人世间成为绝响。
可能是个幻觉吧?柳千浔摇了摇头,背上的刀上在汩汩地流淌着鲜血,她能够感觉到温度从体内流失,火光中的一道道人影有些模糊,她驻着刀跪在了地上,听着四面混乱的声音,看着那一声染血的长歌弟子,心中有无限的悲情不自禁,恍然间竟然觉得,死在这里也好,她无须再面对那些个让她痛苦的问题和抉择。
但是——
但是她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完成,怎么能够死在这片地方呢?
火光冲天。
柳千浔仰头倒下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一道身影。
她温柔的笑,她那没有限度的纵容。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贪心,在享受着元徵音一起的时候,又恋上了别人?她们之间到底走错了哪一步?
*
冷峭的山风吹拂着站在崖边的人。
她的手中提着一柄沾着血的利剑,冷漠的面容在听见了后方传来的脚步声时,才露出了点点的柔情。
柳千浔是在一间陌生的小茅屋里醒来的,桌上的瓶瓶罐罐和一侧的琴架,让她产生了一种幻觉。她怀揣着一点希冀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屋子,她屏住了呼吸,忘怀了自己身上伤痕带来的痛苦。
她在看清楚那道人影时候,潸然泪下。
“你应该回到屋子离去,山风有些凉。”元徵音的身影有些沙哑。
柳千浔没有说话,她只觉得面前一袭青衫的人淡得像是一抹随时吹走的风。
她停了片刻后,三步并作两步迎上了元徵音,一把环住了她的腰身,明明有千言万语,可最后却一个字走说不出了。她明明想要告诉元徵音,她看到了那字条,明白了多年来的心思,可是然后呢?她能够给出什么样的回应?她内心的惶惑又该如何驱逐?她不想元徵音走,也同样不愿直面这些事情。
“你听我的话。”元徵音低头看着在腰间交握的手,又轻轻地一笑。
如今的平静只是风浪来临前的片刻安然罢了。
“你说过不会在离开我的。”
委屈的控诉声响起,让元徵音陷入了沉默,她违背了诺言,可也不算完全违背诺言。她在柳千浔看不见的地方躲藏着,并没有彻底地远离她的身边。元徵音的叹息声几不可闻,她分开了柳千浔的手,才转头凝视着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
“走吧,我跟你一起回屋去。”元徵音轻轻一笑,笼在了袖中的手背在了身后,早已经握成了拳。
她回望那片悬崖,除了飞鸟几乎没有任何痕迹,可是这样,可能吗?这江湖中还有哪一处是失去纷争之地?在她现身救走柳千浔的时候,便有无数双眼睛盯上。藏剑山庄的悬赏令没有撤下,有的人依然不会善罢甘休。
“我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情。”躺在了榻上的柳千浔犹是不安分,如雪色的发丝,苍白的面颊,还有一双亮晶晶的眼,平添了元徵音的几分惆怅。她听着柳千浔说起旧事,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地消失了,只有一双眼中藏满了苍凉。
“嗯,我也想起来了。喝了这碗药。”元徵音应和着柳千浔的话,她柔声哄道。
“我其实一点儿不想管浩气盟的事情,但是……”柳千浔话说了一半,便被凑近的药碗给阻住了话语。五官几乎皱成了一团,舌尖的苦味逼得她留下了眼泪,小声的抱怨响起,直到元徵音的指腹擦过了她的眼角时,才骤然间收声。她怔怔地望着温柔浅笑的人,半晌后才掩着唇打了个呵欠。“我有点儿困,可是我还没说完。”
“总有机会说的。”元徵音轻笑一声,她抚了抚柳千浔的面庞,又俯身触了触她的额头。
——好好睡上一觉吧,待醒来时,人间自有一片光风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