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世子府比我想像中的要精致舒适一些,虽说是人质,可见多尔衮对他们不薄,甚至在他归国这天遣人赐了笔墨龙砚,寓意世子能够接朝鲜绫阳君的班,早登大宝。
我利索地换下了秀儿的服饰交予李南珠,按照她的安排换上了汉服,混在世子嫔姜氏的侍女中。
送别仪式持续了很长一会,鼓乐声喧中,即将离京回国的朝鲜人质无论男女主仆难掩欢喜之情,热泪盈眶,而滞留的人质如李淏和大臣等时而哭哭啼啼时而慷慨高昂,感叹悲欢离合的人生,抒发愈演愈烈的羁旅之思。
李凒更是拿出他在沈阳府上的诗作缅怀这八年的质子生涯:
身为异域未归人,家在长安汉水滨。
月白庭心花露泣,风清池面柳丝新。
黄莺唤起辽西梦,玄鸟飞传塞北春。
昔日楼台歌舞地,不堪回首泪沾巾。
在这样的场合,我笃定没有人会留意世子姜氏如何多了一个侍女的。李南珠帮我安排好了一切,所有环节天衣无缝,岂料清朝的护军头领却是达海。我心虚地埋着头,他盯着我,从李凒和姜氏带着一大摞家书踏出世子府,到我上船,终究没有揭发我。
也许,在他的心里,还是给芸溪留了一个位置。
离岸那一刻,我却和很多归国的朝鲜人质一样难以自抑地哭了起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朝鲜人质们尚且有家“家在长安汉水滨”,而我却不见“南枝”何所依。
窄暖还寒,江上的夜风十分凉爽,海浪此起彼伏,我披着黑裘站在船头甲板上颠簸,眺望越来越远的堤岸,星空下,前世的记忆愈发模糊,而在摄政王府的一切却历历在目。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响: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我回头一看,是世子李凒,忙不迭地行礼。毕竟上了人家的船,任李南珠拖姜氏好生照拂,我本质上还是个“逃犯”。
李凒走近,道:“朝鲜世受皇明厚恩,名分素定。曾在壬辰之难,小邦朝夕且亡,大明神宗皇帝动天下之兵,拯救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至今铭镂心骨。宁获过于满清,不忍负皇明。姑娘既是大明宗室之女,我等定当尽绵薄之力,保姑娘周全。”
我戒备道:“大明宗室之女?”
李凒反问道:“姑娘不是大明福王的幺女朱萤雪吗?”
我吓得退了两步:“世子从而得知……”
李凒疑惑道:“怎么,不是你把身世告诉南珠的吗?”
我目瞪口呆,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还是那日在汀兰轩外和花溅的对话被李南珠听了去,尴尬道:“这幅皮囊倒是如假包换。”
李凒笑得合不拢嘴。我想起那日他对李南珠咄咄逼人的样子,不禁反思,也许先入为主的印象并不可靠,李凒其实是个平易近人的世子。
顶着朱萤雪的身份,李凒夫妇对我甚是关照,一切起居饮食皆是姜氏亲选,她甚至分拨了两个丫鬟贞兰,玉淑专门照顾我。
我很是满意,郁郁寡欢的心境也因为碧海蓝天的宜人景色和世子夫妇的款待而稍稍纾解。
作者有话要说:
转眼到了假期,一年之内身边发生了很多事情,时间马不停蹄,当所有的一切变成回忆,沉淀下来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文字,快到中秋了,又是一年团圆期,如今欣慰之事有三:其一,自己依然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其二,身边至亲相伴,闲暇时三五知己好友谈谈赏心悦事,其三:我还在写,你还在看。
祝陪伴我一起成长的小伙伴们中秋快乐,心想事成!
第37章 断念
我倒退两步,一切合情合理地可怕,原来他早已把“我”的身份查的一清二楚,原来我真的是朱莹雪,原来他比我更知道。我暗问自己,莫非巩阿岱第一次出现在王府的时候,多尔衮已经动了彻查我的心思。那是多久之前?我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在我救多尔博落水之前,或许在我误入东苑小书房之前,或许更早,早到我无从追究,无从思考。
怪只怪自己会错了意,表错了情,见异思迁,活该。
我百口莫辩,无心考虑被他识破大明宗室女朱萤雪的身份会带来什么祸端,因为我的心已经碎成了渣,扶墙而立痛得无以复加,干脆自暴自弃:“王爷说的是,萤雪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是我不自量力,异想天开,请王爷降罪。”眼泪早已不争气地滑落,滴在斑驳的白塔塔座地面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没出息的我又因为他伤心落泪了。
“人都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背负的东西太多,你就看不清你自己。”多尔衮逼近我,却是意外地把我拉近,霸道地脱去我的斗篷,解开我的衣襟,月光下,我看到自己肌肤泛着隐隐的红光,他盯着我,目光清冷。
“该死,我的确看不清自己,是你想看清我吧。”我反应过来,赶紧用手遮蔽,他却把我弱不禁风的身体揉到他的貂裘披风里,我像一只蝴蝶撞入蜘蛛编织的大网,害怕残忍的掠杀,但清风明月下,却又无处逃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