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的八月二十三日,五十四架日本飞机由武汉出发,对重庆进行了最后一次轰炸。等到那些俯冲而下的飞机扔完炸弹,在一片火光与浓烟中调头离去时,老仆人发现相家先早已不见踪影。
傍晚时分,相宁被召到这座院子。一进门就发现胡主任已等在那里。两个人谁也没开口,在几名便衣的引领下,默默地把屋里屋外勘查了一遍后,站在台阶上。
胡主任看着相宁,说:“他要是去了延安或是南京,我们俩都得完蛋。”
“只怕他哪儿都不会去。”相宁的眼睛始终盯在钢琴上摆放的几份乐谱。说着,拿起搁在椅子上的那本《命运交响曲》,翻到其中的一页,对照着钢琴架上的乐谱看了好—会儿后,扭头对老仆人说:“这本乐谱应该有三本,你去把另外两本都给我找出来。”
老仆人不敢动,直到胡主任示意,才匆忙进屋。
胡主任显然不懂钢琴,更看不明白乐谱。他从相宁手里接过那本《命运交响曲》,说:“这是什么?密码的母本吗?”
相宁眼睛看着棋盘里那些黑白棋子说:“这应该是用乐谱简单加密的莫尔斯码。”
说着,她拉过椅子坐下,开始弹奏起钢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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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的早上,除了那些残垣断壁,整个重庆已看不出丝毫被轰炸过的痕迹。相宁步行来到朝天门码头,挤在人群中往四下看了好—会儿,才调头走进一家热闹的茶楼。
在一间临江的雅座里,相家先穿着一件洁净的白绸长衫,见到相宁进来,就微笑着翻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往里面倒上茶水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银盒,打开,取出一颗药丸,就着茶水吞服下去。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看了下时间,说:“我们大概有半个小时。”
相宁点了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这时,相家先笑着又说:“看来我还行,我还没有老到要你帮我脱身。”说着,他拿起搁在烟灰缸上的雪茄,愉快地吸了一口后,扭头望向窗外的江面,就像在回顾他的一生那样,笑容很快在他眼睛深处收敛。
二十岁那年,相家先远渡重洋去法国留学,在那里加入了旅欧中国少年□□,回国后进入黄埔军校,曾参加过两次东征与北伐。一九二七年清党的时候,他做出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脱离□□,后来跟随戴笠加入力行社。这些履历都记录在军统局的档案里。没有备案的是他曾经秘密前往东北,联系了当地的东北抗日联军,看望了一个他不该看望的人。那个朝鲜人是他在东北活动时结交的,曾用名金成柱,现在叫金日成。相家先回到重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这个情报转达了曾家岩五十号。戴老板为此勃然大怒,在办公室里当面第一次斥责他说:“你这是背叛党国。”
“我只是想让他能早日回国组织朝鲜的对日反击,从兵力上牵制住日军,从而减轻我们在北方战场上的压力。”说完这些,相家先抬手又看了眼表后,仔细地掐灭雪茄,看着相宁,忽然一笑,说:“我的一生注定是失望的一生。”
相宁沉默了很久,把茶水一饮而尽,看着自己的父亲说:“那你可以重新选择。”
相家先摇了摇头,抿紧嘴巴,把桌上放着的一本歌德的诗集轻轻推到相宁面前,用手在上面轻轻地拍了拍,说:“也许它能帮你解脱眼下的困境,可谁能帮助我们那些潜伏在敌后的人呢?”
说着,相家先露出一丝苦笑,伸手想掏出怀表,手指却已不听使唤。相宁赶紧起身,帮他掏出怀表。
相家先看着这块没有秒针的欧米茄怀表,又说:“我本想把它留给你,现在我想明白了,我得放他一条生路。”
说完这些,相家先已经累得不行,但还是用力把手伸出窗口,把怀表扔进江里后,就像完成了最后的心愿那样,靠进椅子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血就在这时从他鼻孔里流淌下来,滴落在白色的衣襟上,他却像毫无知觉,任它在胸前化成一片,红得就像春天里盛开的鲜花。
相宁忽然想起来了,睁大眼睛,说:“你还没告诉我,从日本皇家陆军医院出来的另一口棺材到底去了哪里?”
可是,相家先再也不能说话,那颗包裹在糖衣里的药丸已经要了他的命。
一直到胡主任再没耐心守在楼下,带队破门而入时,相宁还坐在相家先的尸体对面,一动不动地握着手里的茶杯。
两个星期后,相宁根据歌德诗集里的标注,以《命运交响曲》做母本,破译出东北情报网的人员名单与联络方式,因此获总部的嘉奖。事实上,它们从未离开过军统档案室的保险柜,就在相家先上报存档的那些文件的字里行间中,那些人员名单被巧妙地隐藏着。
相宁在把解密后的文件交到胡主任手里时,说:“多—个人知道,这些人就多—分危险。”
胡主任摇了摇头,说:“最危险的事情是背叛。”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我承认我有罪,更新晚了这么久。今天出了点事到现在心情都很糟糕。
第9章 第九章
第二年春天来临的时候,要不是偶尔还在响彻的空袭警报与那些射向天空的探照灯,真让人怀疑战争已经结束。歌乐山下的外国人招待所彻底沦为了美国军官的夜总会。每个周末,后勤都会用军卡从市区拉来成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