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叹口气道:“你先带我去看看你阿兄。”跟着孩子走到地上蜷缩的人影前停住,司马师俯下身观察,只见那人双目紧闭,脸色被冻得发青且不时会剧烈的咳嗽,所幸呼吸还算有力。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司马师最后把它放到了孩子手里,“大概只是风寒,找郎中看过吃几服药就会好。这些钱用来看病绰绰有余,剩下的你们置些御寒的衣物,买些吃的吧。”

“谢谢爷!谢谢爷!”激动得一连给他磕了好几个头,孩子爬起身,飞快的跑出巷子去找郎中了。

司马师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人出了会儿神的功夫,那孩子已领着个郎中匆匆赶到了巷子的入口。想来这里应是没自己什么事了,司马师便转身从巷子的另一边离开了。

与诸多琐事一样,这件事很快就被司马师忘到了脑后。直到年关前,他再次光顾那家茶坊,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也只是觉得有点眼熟,“你是?”

“在下许安,恩公自然不会记得在下。”憨笑着挠了挠头,青年从身后牵出一个孩子,“但这孩子,恩公总该有印象吧?”

上下打量了一番那衣着整洁的孩子,司马师恍然道:“啊,我想起来了,是你们。”

“恩公您记起来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说着,许安拉着小孩就要向他磕头谢恩。

一把拦住他,司马师摆手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来,坐下说话。”

坚持不过,许安只得依言在他对面坐下,把胞弟打发走后,许安看着司马师满怀敬意道:“当日承蒙恩公解囊相助,在下才得以捡回一条命。病愈后,在下一直想当面向恩公道谢,可惜不知恩公姓名住处,所以只能在这附近守着,今日唐突相见,还望恩公勿怪。”

“好说,好说。”一番交谈下,司马师觉得眼前的青年并不像个一直流落在外,什么都不懂的粗人,遂试探地问道:“你以后就打算在这里安居立业,不回老家了?”

“在下祖籍洛阳,这里便是在下老家。”许安如是道。

“哦?”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司马师疑道:“你既是本地人理应在这里有亲属,怎么会……”

闻言,一直笑脸相迎的青年人垂下眼,表情变得有些艰涩,“实不相瞒,在下祖祖辈辈都安居于此地,家中有几亩薄田,家父间或做些小本买卖,日子过得还算富足。可是五年前,明皇帝大兴宫室,四处征召苦役,先父和我都未能幸免。监督工事的差吏横行残暴,先父不堪劳苦,活活累死了。”抬手飞快地抹了把眼泪,许安哽咽道:“后来,我偷偷逃出来,又怕连累家人,便一个人离开了洛阳,四处漂泊躲避追捕。直到一年前得知明皇帝驾崩,新皇继位,大赦天下,我才敢回来,但我的家人却全都不知去向,我家的宅子也不知被什么人买去做了别的营生。我四处打听家人的下落,方得知,先父去世,我太父不胜哀戚,忧死,先慈独自抚养我不过周岁的幼弟,病倒家中,有人发现的时候,二人都没了气息。”心里的伤疤重新被揭开,许安痛苦地掩面而泣,半晌,他平复了情绪,继续道:“听说这些消息后,我万念俱灰,根本不想再活下去,于是放任自己落魄街头,想要自生自灭,哪想到遇上了阿福。”回头往正在门口玩耍的孩子身上一指,许安对正好抬头看向自己这边的孩子笑了笑,“就是他。”转回头,他略显怅然道:“我幼弟若是还在,也该是他这般年纪。”

蹙眉听着他的叙述,司马师心中虽同情青年的遭遇,却不能苟同他自弃的做法,“大丈夫生于世岂可自轻自贱?何况让一个孩子照看你,你觉得心安理得?”

“恩公说的是,只是,在下重病时方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想死。”面露惭色,许安甩甩头,重展笑容道:“现在好了,我找了活计来做,不但能养活自己和阿福,还能接济接济之前遇到的那些难兄难弟。”

呷了口茶,司马师颔首道:“那就好。”

“这都要多谢恩公,恩公对在下形同再造,在下无以为报。他日恩公若有何用得上在下的地方,我许安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哪里的话。”放下茶盏,司马师轻笑道:“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再去死。”

“恩公救的不止在下一人,知恩图报,我等是真的心怀感激,想要报答您啊!”许安言辞恳切,那样子倒真不像随口说说。

望着外面行人稀疏的街道,司马师似乎在考虑什么,从窗口斜进来的阳光把一小块窗棂的阴影投在他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此时此刻,正有一个大胆到近乎玩火自焚的想法正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成形,“你还认得多少和你一样家破人亡,无处可去的人?”

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这么问,许安还是据实回答道:“很多。”

眼神深沉莫测起来,司马师对上他神情真挚的脸,缓缓道:“你无需替我上刀山下火海,但有一件事,你倒是个不二人选。此事要做起来,短则几年,长则十数年,你愿意吗?”

没有半分迟疑,许安满口答应道:“恩公的事无异于在下的事,在下义不容辞!”

四下环顾一圈,司马师勾勾手,示意他附耳过来。桌案上,两人的影子凑到一起又分开,而后各自离开了茶坊。

从此,许安带着阿福在洛阳城中销声匿迹,仿佛二人从未出现于此。

作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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