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头疼欲裂,我逼着自己想艾尔伦对我多么残忍,可是总忍不住回想我们虚假的甜蜜。就算是裹着毒药的糖,至少我曾经真心觉得它甜过。
一支笔让我提起又放下,来来回回重复了许多次,像是在做一场永无止境也无结果的徒劳运动。最后我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无力地伏在黑乔木做的书桌上。
我开始觉得悲愤,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我为什么要活在艾尔伦的阴影里,他不爱我,背叛我,为什么我还要心心念念想得都是他?
我自认有一颗高贵的头颅,我不要为了任何人低下它。等到下一个鸢尾花花季,我一个人也能高傲地欣赏。
我咬着一嘴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和自尊,在死刑书上签下我的名字。一个星期后的主城广场上,我要让两个高耸的石柱再度立起。我笃定耀金色的烈焰将焚尽一切,包括我那一点可鄙的卑怯。
我把羊皮纸扔给唐尼,就像脱手一块滚烫的铁。唐尼捧着死刑书走了,我瘫软在厚重的椅子上,伸手捂住眼。
没什么大不了的,七年前是怎么样的,现在不过是再来一次。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第19章
十月八日,我决定处死艾尔伦的第二天,我开始陷入莫名的躁郁。
我深知我状态不佳,但是我对此无能为力。我整夜睡不着,对着窗外闪烁的夜萤虫神游天外,回过神时偶然发现枕头的一角被液体浸湿。我的黑眼圈日益加重,白天脾气越来越差,活像一头暴怒的老虎,是一颗碰也不能碰的燃石。
我喊来医师,他听诊了半天只得出我心事积郁的结论,他给我几粒助眠的药片,我吃了后依然在漆黑的夜里,盖着冰冷的被子不能入眠。
“换个医师来。”我把手中的药瓶摔在地上。
“是。”唐尼说,“过几天就是奴隶市场开放的日子,您还需不需要......”
我心里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火气,于是我一脚踹翻了桌子,让唐尼闭上他愚蠢的嘴赶紧滚。
新的医师很快到了,居然是我在行宫里见过的那个戴着银链眼镜的男人。他的药品很有效,我觉得精神好多了。
“你叫什么名字?”
“领主大人,我叫格林。”
“我的身体到底怎么样?”
格林安静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不太乐观。您的心事太多了,我建议您放一放。”
“哪有那么容易。”我苦笑着摇头,“你先离开吧。”
十月十二日,四国的使者已经在盟约意向书上签字,唯有光明之国布拉格迟迟没有回复。布拉格距离我的领地十分遥远,他们国度爆发内乱,领主被杀,新的统治者还没确定,很有可能是教皇接过权柄。
布拉格是光明圣教发源地,全民信仰光明女神,虔诚得难以想象。我其实不太能理解他们的想法,毕竟我自己就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背教者。我不仁慈,也不友善,我活一天就少一天煎熬,更没有空闲去祈求来世的幸福。没有人可以救赎我,光明女神也是。
我将手中的羊皮纸扔到一边,拿过药瓶倒出米黄色的药片,和水咽下去,半晌后我的头疼得不厉害了。我摇铃喊来唐尼,让他准备马车,我要去墓园。
七年前的今天,我的父母离我而去。也许是冥冥之中感召到了神的昭示,我的母亲坚持跟着父亲出征,结果双双战死在边境。从那以后我就是一片被风吹离枝头的花瓣,每一天都以更快的速度坠落下去。
我抱着一捧紫色三叶堇站在沉重的碑石前,那是我母亲最喜欢的花。墓园被装点得庄严肃穆,我遣退了其他侍从,独自立在碑前。
我有好多话想对他们说。我想说我过得其实一点也不开心,还想让他们知道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残忍的人,他们爱这个国家远比爱我多,所以他们可以坦然地抛弃我。
好像谁都可以抛弃我,他们总有太多理由,太多借口,然后轻轻松松地抛弃我。
我感到满心委屈,我想和父母说说话,就好像他们还在的时候,总会给我提出充满智慧的建议,可是永远是我一个人在演独角戏。我在墓园待了一整天,说了许多语无伦次的话。我说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这片国度太沉重,我不知道我还能扛着它飞多久。我每一天都逼着自己往前走,我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倒下了,我甚至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哀悼我的逝亡。
我一直站到黄昏迫近,我听见马儿清越的嘶鸣,便知道马车已经在墓园门口等着我。我把手中的花束放在地上,轻笑道:“骗你们的。你们的儿子没有那么无用,我会守好家门,别为我担忧,放心吧。”
我逆着夕阳走向墓园的出口,一路都在克制自己不回头再看那块光秃秃的石头,再多看一眼,我怕我就要扑上去嚎啕大哭。
十月十三日,我派外交大臣带着盟约书和我的亲笔函出使布洛克,我在亲笔函里再一次申明六国联盟的重大意义,希望这封亲笔函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我目送我的使者骑着最快的骏马消失在城门口,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我不知道这将给这片土地带来什么。
这天下午,卡图请求见我。
“领主,是这样的,您知道我们国度有一个规定是死刑犯在行刑前可以提出一个愿望,我们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他们,这是为了表现我们对他们的关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