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伙子看见杞月的容貌呆了一下,待回过神,朝杞月身上的华贵衣衫打量了一阵,又看了看他散下的发,才想到这位许是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玩耍的富家少爷,于是赶忙放开了手,憨憨的笑了起来,从杞月让出的位置走了过去,临走时还不忘对杞月叮嘱了一句。
“小公子还是到别处玩去吧,这王家大院今日要拆了,过会儿灰尘大得很,我们这些粗人又是笨手笨脚的,小公子要是碰着了伤着了,那可不好。”
杞月微微转头,嗅着肩上那小伙子拍他的肩时留下的些许汗味儿,忽然灿烂的笑了起来。
王家大院?他指的是,前吏部侍郎王辉的府邸吧,自从六年前王辉闹出了桩贪污受贿的案子,被游街处死之后,王家一脉被抓的抓,逃的逃,王家原本便不兴旺的人丁到后来更是了然无踪了。
谁都看得出,一向明哲保身的吏部侍郎王辉虽说不上至清无鱼,但也不可能犯下受贿百万两黄金的大案,谁都明白,王家的衰落,只是得罪了某个权势遮天的人而已。可是,朝堂上的的每个人,却又都对击鼓喊冤的王家人三缄其口,对王辉一案讳莫如深。
趋利避害,向来是人类乃至每个生灵的本能,这些朝廷官员,只是将这种本能,超水平的发挥出来了而已。
杞月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那曾经繁荣今却衰败至极的所谓王家大院,突然笑了起来。
若是让王辉看到今日之景,不知他会不会后悔,当初将在梅兰会上博得头筹的大女儿王晨嫣送入宫当了“晨妃”呢?会不会后悔,轻视了宫里那位坐在皇后之位上的女人的妒忌心呢?
该是会的吧,毕竟,他心里想必也清楚,那桩百万两皇金的受贿案,是如何来的。
杞月向周围相互挤着看热闹的人们扫了一眼,毫不意外的,看见了某个在与他对视后转身欲躲的婀娜身影。
若是让王辉知晓,一向治家极严的王家出了个在花楼里做花娘的女儿,不知又会是何种神色?
杞月似乎觉得颇为有趣,笑容兴然,又往那座破败不堪的府邸望了一眼,这才转身走出人群。
这便是代价,王辉凭借女儿受宠攀上高位所要支付的代价。
走在路上,视线毫无目的的在街上形形色色的人身上打着转儿,等杞月无意间看到了某家客栈的招牌,这才兴味一笑,往那客栈走去。
差点便要忘了,他昨日还救了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而且,还是个有着一段奇妙经历的女人。
只是不知道,那女人,又会用何种代价,向他祈求活命呢?
杞月带着笑容推开房门,这一回的游戏,好像又要开始了。
“小公子,奴婢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昨日那名满脸泪痕,神情悲怆的女人今已换下那一身红衣,着了身素美的碧色衣裙,面容沉静的在杞月身前缓缓跪下。
杞月扫了一眼手边为他斟上的茶水,以及闭上的房门,笑容灿烂无比。这女人,果然不简单啊,经历了那样的事,竟只一日,便恢复如初。
‘你想复仇么?’
闻得此言,她迅速抬起头,满脸错愕,一丝莫名的愤然在她眼中闪过,瞬息间又重新归于平静。
看来这女人已经猜出来了,杞月端着茶杯轻啜一口,嘴角悄然划起一道轻微的弧度。昨日察觉她的悲愤之时,他便以读心术看过了她的记忆,结果,还不是一般的精彩呢。
“公子以为,奴婢该向谁报这份仇?”女人低下头,娇嫩的嗓音里除了刻骨铭心的恨,还有几多茫然无措。
‘该向谁,你自己不是清楚的很么?’杞月悠然品着茶,心想这随手救下的女子煮茶的手艺,竟比自幼随侍王家大小姐的菊红还好些。
那女人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向杞月郑重的拜了下去,“公子若能相帮,奴婢这条命,从今日起,便是公子的了。”
杞月粲然一笑,似是开心无比的模样,放下茶杯,‘如此,从今往后,你便弃了从前之名,该称无恋吧。’
碧衣女子浑身一颤,无……恋?稍息,唇角上弯,那笑中似有几分凄然,几分解脱,女子伏下身去,轻声应道,“是,主子。”
无恋呵,那就——无恋吧。一滴泪悄然落下,却又不知,湿的,会是谁的衣。
第一卷 杞月之魇 第十八章代价(下)
‘那个……父皇……’
杞月一边将食物塞了满嘴,一边小心翼翼的抬眼,偷偷看了看龙夜寒的脸色。他已经按他的话在晚膳之前回了宫,为何此刻父皇看起来一脸怒气?
夜幕初降,清凉的风从外边溜进殿内,吹得青色巨烛的火焰微微颤抖着,连带的,杞月投在墙上的身影也在不停地抖动着。
龙夜寒依旧不紧不慢的进食,丝毫没有要理会杞月的意思,只是那张平日里总带着温柔笑意的脸,今日却是毫无表情,就连那双深紫色的眼眸,看起来也比平日多了几分难辨的隐怒。
杞月又小心的瞄了龙夜寒几眼,见他还是一脸不悦,只好低头猛塞食物。
不知为何,一向对所有事情都是抱着可有可无态度的他,竟会如此不愿看到龙夜寒生气的表情,更不愿,看到他对自己的不理不睬,置若罔闻。
“咳咳……咳——”一不留神,一口饭突然哽在咽喉中,上,不能上,下,下不得,杞月难受的捏着自己的喉咙,捂着嘴剧烈地咳着,连眼泪都从眼中挤了出来。原来,食勿言,寝勿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