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本来就是世人参不透的东西。我也不指望自己有这样的慧根能大彻大悟,鬼门关前走了一趟,许多东西都能想明白点,已经难得了。
当初我果然是做错了,我就知道不惜一切手段去救离仲,甚至为此害了离仲那么多。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离仲自己,愿不愿意那样活着?
消除离仲身上的一切可能的威胁,他的武艺、才学都无可用处,困在黄金牢笼里用毒药控制起来,也不能有子嗣留下来,以免日后成为隐患。——这种窒息而屈辱的苟且偷生,离仲自己,到底愿不愿意要呢?
我没问过他,就自己想当然的替他做了决定。还觉得自己是为了他好,继续一步步走下去,逼迫他退无可退,剥夺他身上所有可骄傲的东西,还依然以喜欢的名义,要把死死绑在我身边。离仲厌烦憎恨我,都是人之常情,那五年看上去是我在他那里受了委屈,我有小安他们照看着,又能委屈到哪里去?红蜻他们还一直为我抱不平,说离仲亏待我。
想来这便是皇家人的通病,自以为是,自私,肆意妄为,不顾他人。
想开了,心里也轻松许多,我对红蜻说:“外头的消息我都不知道,只能托你一句。莫要为难离仲了。”
红蜻说我还舍不得他,说我是生来贱命一条,是那种最让他受不了的“贤惠不悔”的小娘子。
我道:“并非是为我喜欢他。我们害了他害了他外祖父,难得也不许别人愤恨?不过只是因为我身份尊贵,所以他才有了罪。何必拿身份这么为难人家?”
红蜻用手背试试我额头,转身就嚷:“停月停月,这孩子被你治傻了,一径直说让人听不懂的胡话!”
江停月哈欠连连:“没见着是相思病么,这种和脑袋有病老子都治不了。”
红蜻跟我胡闹了阵,终于跟我说了正话:“离仲没事,不过离开京城了。”
去了哪里,红蜻一开始不愿意告诉我,后来在不相干的人口中偶尔听到他的名字,他去了南疆守城。
镇守边疆,且永世不得回京。
命中(三)
我问禹翎:“你做了什么?”
除了去闹皇祖父的陵寝之外,禹翎所做的也很简单,他拿离家远房的那几个人为价码,与离仲做了笔交易。
于是离仲便入了南方的深山瘴地中,九死一生,采来了只生长在传说中的红琊圣地里的伤解草。
禹翎是我从小一手带到大的,他对着我撒谎会有一个小动作,眼睛微微往下看,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被我看了半天,终于支撑不住,别过了脑袋。
“哥你还想听什么?”他有点不耐烦,“反正你们之间是一个死结,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你也好了,他过他自己要的日子,两方安生。”
我道:“你还做了什么?”
禹翎怒:“我还能做什么!你就剩一口气,差点就死了!”
低眉不是什么温和的药,那次我忘了服用解药,它发作了一回,此后便变本加厉难以控制,幸而有江停月的调理,情况不至于太坏。然而一时之间过于大悲大喜,加之心中常年积郁,心力衰竭,那毒便突然爆发出来。在离府里便就不好,等离仲与我刀剑相向时,那毒已经入了脉络肺腑,晚了一刻,便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离仲把我抱到老三府里的时候,听说我当时面如金纸,只有出的气没入的气,老三府上的大夫还没把脉,脸色就变了,看完诊噗通往地上一跪,连呼该死。急得老三拔剑大骂,幸而小安背着江停月赶到,救了那可怜的大夫。江停月那时候还没有拿到傩族的法子,他试了无数方法,都不能根除低眉,此刻一看,也是束手无策,只能靠着红参先吊着我的命。
当时江停月连这种话都说了出来,“还有一个法子,下下之策,我不敢担保能不能救得了他,便是能,只怕他以后也形同废人,连杯水都端不起来,每逢雨雪,便全身疼痛难耐。而且若是不行,顷刻他便就咽气。你们还要不要我救他?”
老三还在问江停月能有几成把握,禹翎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不赌。
“保他不死,无论多少珍稀药材在所不惜。”
“便是山堆的参片也不过就是吊着他口气!平白浪费好药材!”
禹翎第一次对江停月不客气,用日后江御医自己的话来说,“你们家的混账都是不把别人的命当命的?老子不过说了句实话差点就要了老子的命!老子上辈子欠了你们!”
最后禹翎放了手,低声道:“会有法子的。”
天知道禹翎是怎么查到皇祖父的那些隐秘,并且他真的信了,于是带着小安,闯进了弼成太子的无名墓,翻地三尺,找到了那瓶所谓神药,交给了江停月。江停月自然听说过关于傩族秘术的种种虚无缥缈的夸大之词,只恨傩族早亡灭,除了些传说,什么都不剩,那些神奇的东西世间再寻不着。
“那时我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什么离仲,他是谁都想不起来。”禹翎自觉自己没做错,此刻跟我交代,说起那夜之后的惶恐匆忙昏了头乱撞,不由有点委屈。他又急又忙,根本顾不上被“关”在他府上的离仲,是离仲自己要见他。
“他见我,我自然得去会会他。”
禹翎那时候真的是病急乱投医,心里多半也不怎么信傩族秘药,他本是准备去跟离仲说,要他给我陪葬之类的话,哪里知道过去一看,离仲真真离疯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