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发现时,老人家面朝下淹在水田里,已经没气了。
村里人各有说法,有说他是口渴喝了田里打过农药的水死的;有说他中了暑昏倒,被淹死的;最离谱的,不过于说他是被水鬼勾了魂。
总之是死了。
于鱼外婆哭昏过几回,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别人以为她撑不过,要随老伴去了,她却一口气吊得绵长。
日子陡然艰难起来。
没了一家之主,那几亩田就被村里收回去,于鱼跟他外婆只剩下院里一片菜地几只老母鸡。
他几个舅舅放话,要养老母亲可以,但是那小扫把星不能跟着。于鱼外婆当着他们的面甩上院门。
日子虽然不好过,但是祖孙俩相依为命,也算是留几分暖意。
但是于鱼七岁那年,他外婆不得不将他送走,他已经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
于鱼回到村里,他外婆找到村长又哭又闹,迫得他爸不得不把这亲儿子领回家。
他三岁离家,七岁回去,家已经是个陌生地方,家人也成了陌生人。
后妈看他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他,四岁的弟弟总跟着村里小孩起哄,骂他扫把星,连他爸爸不痛快时,也要抄起扁担给他几下,唯一待他好的只有哥哥于虎。
于虎已然不记得这个弟弟,当初一场大病,醒来后他不哭不闹,寡妇以为他想清了,却没想到他是把于鱼给忘了。
然而即便忘了,他再次见到这个弟弟,还是立马就心生好感。
十四岁的于虎已经是个小大人,身材又高又壮,发起狠来连他后爸都拉不住,从前村里大人还能逗逗他,现在见了却都得绕着走,于虎一见这弟弟就是十分的欢喜,白白瘦瘦的于鱼往门边一倚,羞怯怯的小模样跟小姑娘一样,于虎走过去大手一揽,拍拍胸口,豪言壮气,“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哥哥,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确实没人敢欺负他,于虎如今已经帮家里干活,种地锄草一把好手,在家中地位直逼他后爸,说出话来大家都要掂量掂量。寡妇有意给于鱼好看,却被大儿子虎目一瞪,不敢了。就连四岁的弟弟欺负于鱼,于虎都毫不犹豫上前就是一巴掌,把小弟扇得昏头转向,还不敢哭。
过了夏天,于鱼在于虎的维护下进入镇上小学读书。
从村里到镇上要走半小时,于虎自己没上学,怕这段路上于鱼被人欺负,就暗地里找到村里几个小孩,一番威胁恐吓,差点把人吓得尿裤子,哭着喊着保证决定不敢跟于鱼过不去。
在他这样滴水不露的保护下,于鱼顺顺利利上完小学一年级,人也开朗许多,虽然在外人面前依旧是垂着头不看人,但是见到于虎,必定会高高兴兴扑到他背上,要他背。
于虎心里得意又高兴,背起他故意走得歪歪扭扭颠七倒八,把于鱼吓得抱紧了他的脖子连连尖叫。
于鱼家后门是一片竹林,于虎时常扛着把锄头去挖笋,身后必定跟着一条小尾巴。
那天于鱼因早上起晚了被寡妇好一顿训斥,到了竹林里还一直闷闷不乐,靠在一旁竹子上不说话也不笑。
于虎想了想,把锄头仍在一旁,拍拍他的小脸,说:“鱼儿别不高兴,哥哥爬竹子给你看好不好?”
于鱼垂着小脑袋,不想理人,又不舍得哥哥失望,只好点点头。
于虎蹬了鞋,吐两口唾沫在掌心,一弯腰一蹬腿,人已经蹿到离地一米高的竹子上,他双手双脚扒着竹子,做出一副笨拙的样子,嘴里叫唤:“哎呀哎呀要摔下去了,鱼儿快来接住哥哥。”
于鱼果然跑到竹子下方,伸出两只小细胳膊,焦急道:“哥哥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于虎冲他一乐,露出两颗虎牙,也没见他怎么动,人却又往上爬了半米,他扭头往下看,说:“哥哥跳不下去了,怎么办?”
于鱼在底下着急的打转,等他再抬头,发现哥哥又往高处去了几米,都快爬上细细的竹子顶部了,他害怕得直掉泪,“哥哥……哥哥下不来了,怎么办,呜……”
于虎从高处看下来,于鱼挂着两泡眼泪直抽噎,他笑了笑,冲底下喊:“小鱼儿别哭,哥哥逗你呢,马上就下来了。”
他像往常一样放开一只手,一只脚熟练地往下探,然而那一瞬间似乎是有一阵风吹过迷了他的眼,又或许什么都没有,等他回神时,他已经躺在地上。
竹林里有人砍了竹子,留下尖尖的竹头朝天立着,竹头穿过于虎结实的身体,将他钉在地上。
他眼前一会模糊一会血红,耳朵连穿过竹林的风声都听不见,却明明白白听到身边那发不出声的哭泣,他朝空中伸出一只手,嘴里吐出一口血水。
“鱼儿……不哭……”
寡妇在死了丈夫的第十个年头,又死了大儿子。
于鱼他爸拿着扁担绳索风风火火冲进林子,要把那扫把星绑来烧死,却一无所获。
于鱼在离那片竹林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躲了两日,他没哭,木然着脸看他哥哥的尸体被抬走,看他爹冲进来要烧死他。
两天后一场雨冲走了竹林里的血迹,连那根尖尖的竹头也被连根挖起,那个地方除了一个凹陷的洞,什么都没剩下。
于鱼从树上下来,离开村子。
他走了一天回到外婆家,谁也想不清一个八岁的孩子是如何徒步二十多公里从这个镇走到那个镇。于鱼到他外婆家时,除了两脚水泡,什么都没带。
他外婆什么也没问,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