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牢房角落蜷缩着七个瑟瑟发抖的人,蓬头垢面,显然受过皮肉之苦,脸上糊着尘土血迹。谢轻裘道:“把他们的脸擦一擦。”
擦完脸,五官都露出来,都很面生。也是,稍熟一点的面孔只怕早被曹宁处理了,怎么会容他们活到今日。谢轻裘道:“带出来,我要一个一个审。”
他先问老人和婆子,可那些人都是从前外院的粗使仆从,平日里连侯府的内院都进不去,一无所知,只知道懵然摇头,答不上来又害怕谢轻裘上刑,哆哆嗦嗦,呜呜痛哭。
一无所获。玉瓶像火烙进他掌心皮肉,谢轻裘眉心狠搐,牙齿咬进嘴唇,嘴里慢慢燎过岩浆一样滚烫的血腥味。
一个八九岁的小童被带上来。
谢轻裘道:“你之前在谢侯府,在哪一处当差?”
小童怯生生道:“在、在看管药圃。”
药圃?谢侯府里还有这处地方?谢轻裘一愣,猛然回想起来,谢寻醉心医道,曾跟他提过想开一个药圃,他点头应允,随即抛在脑后。这小童原来是谢寻专门找来看顾药圃的人。若是这样,他应在内院当差。
谢轻裘紧紧盯住他:“十月初七那日,你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小童瑟缩一下,颤声念叨道:“十月初七、十月初七……”他越急越是脑子空白,身子抖得像窣窣的落叶。
谢轻裘道:“十月初五,谢轻裘因事获罪,被罚禁足;十月初七,谢轻裘死在侯府内……这三天内,谢侯府内可发生了其他什么事?”
小童被他这一提醒,拼命思索,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骤然惨白下去:“有!发生了!十月……初七,对,十月初七,谢公子吐血了。”
谢轻裘道:“——谢公子?”怎么会牵扯上谢寻?百般思索不得其解间,一道白光忽然劈进他脑海里。
那一夜。宫门内蜿蜒的长道。
——小宁子道:“今日您带奴婢见的那个谢寻谢公子,奴婢第一眼没发觉,后来越想越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他到底生得像哪一位。”
——他嗤了一声,笑道:“他是谢家人,难不成长得像谢轻裘?”
——说罢,感到袖口被人紧紧攥住,小宁子哆嗦着道:“大人,奴婢想起来了——谢公子他,他长得像谢妃娘娘!”
谢妃。谢采苓。
秽乱宫闱,丑事败露即被赐死。
——“哎,你知不知道,那个谢妃,她怀了奸夫的孽种呢!大着个肚子,要不怎么没藏住,被贵妃娘娘逮个正着,捅到皇帝跟前。说是还搜出来安胎的药,她竟还想把孽种生下来!”
——“快别说了。皇上说过,再听见谁提那位的名字,就剁了谁的舌头!”
当年无意间掠过的流言,这么多年过去,居然异常清晰地浮现在耳畔。
她大着肚子,服下安胎药,想把孩子生下来——会不会,已经生下来了?
那幕场景历历在目。采苓姑姑端坐在一众华服美姬中,旁人巧笑倩兮向皇帝邀宠,唯独她神色冷淡,侧眸不知看向何处——这样肝胆如冰雪的女子,心思缜密,心坚如铁,怎么会不为腹中的孩子做足打算。比如,把那个生下的幼儿安排出宫,托付给乡下农妇,给他编造一个以假乱真的凄惨身世,几番辗转,让他最终被送进谢侯府,纵使旁支身份不高,却可衣食无忧,安稳一生。
这事当年牵扯到皇后,一国之母,幽闭深宫,难道仅仅是因为宫闱不肃吗?会不会是,她知情不报,甚至在某些时候伸手暗助了一把……
谢轻裘只觉得头一阵眩晕,咬牙道:“——他怎么会吐血?”
小童道:“……我不知道,只听别人说,说,是宫里赐了杯酒下来,公子喝完,就开始吐血了。”
一个孽种,帝王的奇耻大辱,皇帝怎么会容忍他活在世上。想必是一知道,就派人赐鸩酒毒杀。
杀完孽种,就该朝窝藏孽种的人下刀了。他谢轻裘固然逃不掉,可付良沉也算不上全无干系,毕竟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谢侯府是东宫一党。所以,付良沉就索性自己下口谕,苦刑赐死谢轻裘,一来平皇帝的怒火,二来,也巧妙地洗清了自己,三来,借机除掉五皇子安插进他后院的周家女,一箭三雕,何其妙哉!
谢轻裘仰天狂笑。
此时才知,自己竟是这样,成了弃子。
那个他如此深爱的人啊,连挣扎都不做,就那样轻而易举地把他弃了。不要了。非但不要,还踩着他的命,往前又走了一步。
想明白了,他反而笑得愈发厉害,越笑越痛,浑身都在抽搐,好像有人把铁杵捅进脑子里翻搅脑浆,湿漉漉流了一脸——伸手一摸,满手水光,原来不是脑浆,是眼泪。
怎么流泪,会这么疼呢?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诏狱的。只感到小宁子似乎满面焦色:“大人,皇上只怕等得急了,快回去吧。还摆着宴呢。”
谢轻裘道:“好。回去。吃饭。”
他死死攥着那个玉瓶,好像要把它活活揉进血肉里,嘴角一扯,脸上浮出一丝极其凄厉的笑容。
付良沉果然一直在等他。见他一来,吩咐摆桌,等菜上齐了,叫人都出去。
谢轻裘与他吃饭时不喜欢旁人在,从前就是这样。
谢轻裘缓缓斟酒,手从酒盏上状似无意地滑过,手指微微一曲,旋即移开,将酒盏放在付良沉面前。
付良沉正侧头向外道:“来人。”
李廉推门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