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翰低低地惊呼一声,立刻回头去看显示屏上的线条。幸好那线条虽然微弱,但仍然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着。董翰用手掌抵住嘴,肩膀松了下来,泪水则顺势滑落,弯成一条浅浅的小河。
他看上去那么无助,那么脆弱,仿佛刚出生的婴孩,如此的不堪一击。童涵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念头:我若有一双空着的臂膀,去抱着他。
童涵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想起小时候每次童芬芳发飙时,那个人抱住她的模样。他笑得那么开心,仿佛怀里抱着的,就是全世界。他在阻拦她,是不是,也是在保护她呢?
不需要任何特意的说明,童涵明白了他来这里的目的。他也知道了,自己该对这个人说什么话。他放松紧绷的身体,让自己的手臂尽可能柔软下来。然后,横跨一步,来到董翰的身边。
童涵想,这大概是这辈子他做过最冲动,也最深思熟虑的举动。他张开双臂,轻柔地抱住面前的人。像怀抱天空之上的云朵,像怀抱夏日最温顺的微风,像怀抱秋日天空尽头的烟霞。他把这具温暖的躯体按在心口,对躺在床上的,他曾拒之于千里之外的亲人承诺:
“我会照顾好他。
“绝不让他一个人。
“会比你在的时候更好。”
怀里传来细微的颤抖,童涵默默收紧手臂,看到病床上那人动了一下睫毛。
除了仪器偶尔发出系统正常的提示音,这个房间安静得如同死寂。病床上的人维持着同样的动作一动不动,需要靠冰冷的机器才能确认鲜活的生命,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听到了童涵的承诺。
但童涵知道,那只蝴蝶又飞回来了。
第11章
虽然童涵感觉时间流逝得很慢,其实两个人在病房里没呆多久便被护士叫了出来。护士说病人随时可能停止呼吸,所以董翰坚持在病房外面等,童涵拗不过他,只好留下来陪他。
病房外走廊上有一排孤独的座椅,两个人并排坐下。董翰还在强装镇定,童涵叹了口气,揽过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没一会儿,肩膀便传来潮湿的触感。
等董翰平静下来,童涵到医院的小超市买了点面包,和董翰分着吃了。就着矿泉水咽下干涩的面包,童涵忽然想起家里自己一口未动的五菜一汤。他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出来,童芬芳有没有生气?童涵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才发现大概是在大雨里站了太久,手机早已当机了。试了几次仍然开不了机,童涵只得先把手机塞回口袋。
后半夜,董翰趴在座椅上睡着了。童涵把捂干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轻轻地站起来,走到特护病房的观察窗前。房间里的仪器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不同形状、不同功能的电子器械把房间塞得满满当当,留给病床的空间很小。就算是如此狭窄的房间,对床上躺着的人来说还是过于空荡。童涵把手放在玻璃窗上,只需要一只手掌,便能盖住被单拱起的形状。
怎么会这样呢,他想。故事不应该是这样的发展,董洪涛应该活得好好的,活得长命百岁,让他在以后长久的日子里能继续恨他。一夜之间,董洪涛变成了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他原有的滔天的恨意,忽而承受不住,一股脑儿砸在了自己身上。
小时候董洪涛是童涵最崇敬的人,弄堂里每个人都知道他有个博士毕业当了教授的爸爸,懂的东西比整个弄堂的人加起来还多。小时候,童涵总是听到别人议论自己的自己的爸爸又申请了什么发明专利,获得了什么奖项,报纸新闻上也偶尔能看到爸爸的采访。每个人都说他爸爸的研究推动了人类的进步,以后必定会名垂青史。
直到搬离弄堂的那一刻,童涵都是开心的。董洪涛用全部积蓄买了复式的商品房,从此以后他跟董翰不用挤在上下铺的床上。他满心里想的都是以后如何装点新卧室,他和董翰公用的那些东西该怎么划分。他没想到最先被划分的,是他们这个家庭。
董翰在座椅上翻了个身,半边身体差点滚下座椅,他摇摇晃晃地醒过来,问童涵:“爸爸怎么样了?”
“还活着。”
董翰揉了揉眼睛,也不知道听懂没,倒下继续睡了。
童涵看着他,想到董翰的学习成绩也一直很好。也许他大学毕业后会读研究生,然后读博士,最后成为一名教授。童涵不知道董翰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仍然愿意选择董洪涛。
八年前,童涵从小到大引以为豪的教授爸爸董洪涛出轨,他母亲童芬芳知道后没给董洪涛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上法院申请离婚,分割财产。法庭上童洪涛没有辩驳,结果董洪涛净身出户,而一辈子从没分开过的童涵跟童翰一个跟了童芬芳,一个跟了董洪涛。
童涵移开手掌,隔着玻璃直直地望着那拱起的一块。童涵很想问他,为什么他知道了那么多定理真理,研究出了别人都不明白的难题,能把这世上大部分人连听都没听过的公式倒背如流,却还是过不好他的一生。
这件事,让童涵彻底绝了读书的念头。高中三年过去,他勉强落到了本市的一所三本学校,而董翰不出意外地进入全市最好的大学。他跟董翰,从原本上下铺的距离,到相隔整个市区,如同交错而过的两条平行线,只有越来越远的命运。
这一切都是董洪涛的错。因为他有错在先,童涵甚至能原谅不肯来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