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林燮把手里的一把鸡骨头丢进火盆里,“料理干净了。”
“真的干净了?”
“琅琊阁的信息,你还不放心?”
“我放心。”言阙闭上了眼睛。
“你还好吧?”
“不好。下不来床。”
“你大婚也下不来床。”林燮嘿嘿一笑。
“放屁。”如冰如玉的言大人忽然睁开眼睛骂了句脏话,“你才下不来床。”
“诶,说正经的。那夜秦姓陈的没难为你吧?”
“没有。”
“唉,要不是你下令,我真是一路追出去要宰了他。乘人之危,夜秦本色啊。”
“他驻扎的地方离快哉亭不远,我料想是在回南谷外。易守难攻,不宜贸动。”
“不过你也是,等我带着人来出去会会他便是,何必独自赴约?”
“殿下此刻在前线,铁山城空虚,且城内也有投降论调。他是来试探虚实的。如果此间空虚,我不敢赴约,他就可以大举进攻,断了殿下的后路,然后和北燕坐地分成。可我去了,还孤身一人,陈威那个人,疑心极重,断不会轻易进攻。且我让你立即除了那些可能被策反的内应,也是这个道理。”
“陈威疑心重我知,不过此法瞒得了他一时,恐不长久。接下来,城中人手不够,你预备如何?”
“等。”
“等?”
“殿下说十四日可归,如今已是第七日。”
“倘若他七日之内引兵破城呢?”
“那言某,就能试试杀人的滋味了。”
言阙拔出那柄长剑,在剑光里看见自己的眼睛,如同曾在他旧主的眼睛里看到的那样。
三日后,萧选大胜而归。
四日后,萧选生擒陈威,连同他剩下的半坛真正的山河酒。
建康九年,当时还是皇子的梁武帝带着言阙和林燮,率军力克北燕于梅岭。
这一年,大梁三杰的说法,也第一次出现在南朝的政坛上。
也正是在这一年,林燮表示,死也要死在梅岭,这里的乌骨鸡肉太他妈好吃了。
第三章
夏日长过蝉鸣时,日头正盛,正适合在家养病。
奉命给送萧选送恩旨,杨主簿立在榻边,看着病榻上的萧选忽然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
梅岭一战乃是大梁南迁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捷,而在此战中崛起的大梁三杰,如今一个卧病在床,一个在户部算今年的盐税,还有一个召集了一帮江湖好汉,春雨楼头,夜夜笙歌,十日之内,单是随手送出的红绡便已有十车之多。
朝堂之上,谁都知道,圣上早已容不下端王了。
先是借着北伐时擅与夜秦交涉不禀的由头,免了端王的亲王禄,又着林燮跟着成王征滑族。林燮与成王不睦,有违军令。到底是琅琊林氏,一言不合,挂印而去,策马回京,圣旨还没到,人已经醉在美人膝上,口中犹唱,黄河旧曲。
此番放纵,却是惹恼了梁帝。下令严办,林胤连夜进宫,保下儿子一条小命。不过兵是再带不得了,林燮显然也不愿再带兵,索性提剑入江湖,招惹了一票烈性江湖女子,又灰溜溜地跑回京城来,絮絮叨叨说些漂亮女人戏弄不得否则要切你命根子的诨话。
他这么一闹,谁都晓得是因着端王。他是快活了,端王却也不得不辞官病上一场。
接了宫里和那位的意思出来看看这人装病装得怎样,却没想,他是真的心惊胆战,病患缠身。细问之下才知道,北伐的时候水土不服,连日操劳,早就伤了根基,此番忧思重重,更是一病不起。侍女跪在榻边,喂他喝夏日解暑的莲子羹。他也饮不下几口,就从唇边流了出来,话也说不清楚,仿佛中风了一般。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神智似乎清醒了些,却将这传旨的当作言阙。
握着他的手,涕泗横流,一个劲哭户部辛苦,说自己连累了旧友。
杨主簿又尴尬又好笑,只道这人真是病得有些糊涂了。
出了端王府,正碰上林燮送绢丝来的大筐子。都是上等货色,说是送给春雨楼月如霜人家不要,就丢给端王吧。
大梁三杰,荒唐呀。
怎么不荒唐?
病入膏肓的萧选从榻上生龙活虎地跳起来,一把扯开绢丝,把人从筐子里拎出来。
“热死我也。”言阙抹了一把汗,“这么多绢,闷也闷死我。”
在筐子里闷久了,言阙发间又湿又香。
“是佛手。”
“你又知道?”
“君子香。我当然知道。”
一地乱七八糟的绢丝里,长衫就显得太碍事了。
杨主簿的手同言阙大不一样,他要不是得装病,是根本不会认错。
其实根本就不用手,言阙这身上的熏香,金陵城里没有第二个人。
书斋逼仄,尽是他的气味,熏得人心猿意马。
把他扣进怀里,汗津津的锁骨贴着他的脸。咬他的锁骨和耳垂,却不能留下痕迹。
他们在tōu_huān,不能留下痕迹。
一切欢愉和放纵,都是偷来的,在这权力的缝隙里抠出来的。
最后浑身大汗地跌坐在萧选的怀里,言阙忽然十分煞风景地说:“南方出事了。”
每次你来,都没有好事。
怎能说不是好事?上次成王虽然挫了滑族的锐气,但咱们也伤得不轻,胜负各半罢了。
你想怎样?
陈郡此番,一个人都不会出。
这么促狭的主意,你也想得出来。
跟谁学谁,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