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暮色四合,热闹了一天的昱城仍不肯歇息,鞭炮声仍在持续不断地四处炸响。
艾高家里却是死一般沉寂,没有了往年人来人往的热闹。他分管的两个科室的人,上午都来拜过年了,女儿找同学疯还没有回来,妻子拉长着脸,泥菩萨样坐在沙发上,电视嘈杂地响着,反衬出家中的冷寂。
艾高叹了一口气,出了家门,在街道上随意溜达。
天色阴沉沉的,似有小小的雪花在空中飞旋起舞。
艾高的手机“嘀”的响了一声,是林黛的短信,一首脍炙人口的唐诗小令: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据说,这首流转千年的佳作只是白居易随手写下的一纸便笺,邀请那个叫刘十九的朋友过来小酌几杯的便笺。
当年这纸便笺应是白居易差人送到刘十九府上的,林黛这份便笺却是她那桃粉色诺基亚手机发送过来的。
时移世易,不变的是那一份儿诗意的邀约,穿越千年,依然蕴含着浓浓的温情与诚意。
艾高不禁莞尔,“不愧美女诗人啊,整得这么有情调!”
莞尔之后,对于这次邀约,艾高心里本能地升腾起了某种期待。究竟期待着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隐隐觉得,也许会有什么不平常的事儿发生。这份诗意的邀约,此刻更像一份粉红色的诱惑,闪动着迷幻的光晕,让他根本无法拒绝。
林黛醒来时,已近中午。
看着窗外雾霭缭绕的天空,林黛不由想起了几年前一个很火的小品的台词:人这一生就像睡觉,眼睛一闭一睁,这一天就过去了;眼睛一闭不睁,这一辈子就过去了。
如果没有遇见艾高,自己这一辈子也许就已经过去了吧。
除夕之夜,林黛是一个人过的。独自一人守候岁月更迭,辞旧迎新,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些许的孤寂,有点滴的失落,更多的是波澜不兴的静谧恬淡,无忧无虑的安逸舒适。不用担心身后会突然响起沈鹏莫名其妙的怒吼,不用担心夜半沈鹏醉醺醺的踹门,不用担心睡梦中会有不期而至的痛楚,沉甸甸压在身上的沈鹏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在这个拜年短信雪片样飞来飞去,拜年电话流水般四处涌动的除夕之夜,林黛统共就打了一个拜年电话,收了一条拜年短信。
拜年电话是林黛打给父母的,收到的拜年短信是艾高的。这也是她现在这部诺基亚n9手机里仅存的两个号码。
已无法开机的那部老式按键诺基亚手机已替代林黛葬身大海。昨天下午,林黛特意去了趟跨海大桥,在她曾经投海的地点,将那部手机丢了进去,就如电影《泰坦尼克号》中,八十高龄的露丝将那颗名为“海洋之心”的钻石扔进大海一样果决,一样义无反顾,原来的号码、曾经的联系人都随着“噗通”一声,沉入了蓝幽幽的大海。
林黛把这当成了一个仪式,一个自己过去的葬礼仪式。过去的林黛已然葬身大海,与过去联系的一切也已葬身大海。
曾几何时,手机已逐渐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早已超出了一种单纯意义上的通讯工具范畴,更像是人们肢体的一部分,就像二郎神杨戬的第三只眼。扔掉旧手机,林黛感觉就像切除了阑尾,不,也许更像是一次生命的涅。
割舍不断的只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无以为报的养育之恩,那种血脉情缘已深深镌刻在了记忆和身体里,不需要备份,不需要查证,“还好吗?”电话通了的那一刻,一声问候,泪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