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军阵中立刻响起一阵轻微的嘶鸣,数百支白亮亮的弩箭从左右两翼,带着日光飞向浮桥。芝麻李手中的盾牌瞬间就被撞击了四五下,令他不得不将身体先停下来,调整重心,以免被弩箭直接推进河道当中。身后紧跟着的亲兵们立刻快速冲上,竖起盾牌将他夹在了浮桥中央,簇拥着他继续大步前进。
更多的弩箭飞过来,如秋天旷野里的蝗虫。十几名举盾动作稍高一些的亲兵,顿时栽进了黄河当中。被滚滚水流一卷,立刻变成了一串红色的涟漪,瞬间飘向了远方。
紧跟着,又是十几名。狭窄的桥面上,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只要盾牌没能将疾飞而至的弩箭拦下,再结实的铁甲,也如同纸糊的一般,被锋利的弩簇直穿而过。连同包裹在铁甲中的人,一道推进滔滔滚滚的浊流当中。
黄色的河水,一瞬间就变成了暗红色。根本无处躲避的红巾军将士,接二连三地掉落于水面。身体打个旋子,就消失不见。而伤口里的血浆,却又从水下一团团涌了上来,像一团团火焰般,将河水烧得更红!
骤然的打击下,冲在在最前方红巾军将士约略有些慌乱。然而,他们的脚步却根本无法后退。跟在第二波的左军很快就追了上来,用盾牌推着那些迟疑者奋力前行。“别停下,停下来就是活靶子!冲过去,冲上岸砍了他们。他们连铠甲都穿不起!”
皮甲和布甲,绝对不是精锐的穿着。接连两场胜利,已经让红巾军上下养成了一股骄傲之气。穿着铁甲的他们,如果被一群穿着皮甲和布甲的杂兵打败,那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当即,所有迟疑者再度迈开了双腿,嘴里发出愤怒的呐喊,“啊——”
“啊——!”几百人同时回应,仿佛怒龙在咆哮。整个队伍速度骤然加快,所有人互相推搡着,鼓励着,迈动双腿向前飞奔。叮叮当当的弩箭打在盾牌上,宛若欢宴上的鼓乐。很多人在冲着冲着,就一头掉进了黄河当中,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但身后的人迅速补上了他的位置,竖起盾牌尽力挡住身上的要害,继续跟在芝麻李身后向岸边猛扑。
“芝麻李真是个疯子!”奉脱脱之命观战的李四看到此景,忍不住轻轻摇头。带着几百甲士冒着蹶张弩的攒射猛冲,这简直是疯子才会干的事情。且不说那道窄窄的浮桥,注定会让他们成为弩箭的活靶子。即便他最后能带着一部分人冲到岸上过来,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六千条长矛的反击?!
六千列阵相待的盐丁从左右两侧挤过去,一次推进,就能将芝麻李和他麾下的红巾贼硬生生推黄河里。然后堵在桥头乱枪攒刺,桥面上无论冲下多少人,都是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芝麻李的确是个疯子!他一直在向前冲,毫不迟疑地向前冲。身边的侍卫一换过了一波,头顶的战旗也被弩箭射得千疮百孔。然而他却依旧稳稳地举着盾牌,身上的铠甲如火焰般照亮所有人的眼睛。
“嘶!那家伙想找死么?还是想意吸引人的注意力?他,他不会在河岸这边安排了一哨奇兵吧!”鬼使神差,李四忽然没头没脑地从嘴里冒出了一句。然后,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惊愕转头四下观望。
就在同一个瞬间,有一面猩红色的战旗,忽然从他背后的一个树林里挑了出来,战旗下,有位精赤着上身的汉子,钢刀前指“杀二鞑子——!”
“杀二鞑子!”一千六百多名同样精赤着上身的徐州军将士,跟在毛贵身后,嘴里发出疯狂的呐喊。
两个千人队夜半泅渡,最后上岸的却只有一千六百五十七人。其余三百多名弟兄,都长眠在滚滚黄河当中。
但是,他们来了。他们没有失约。
他们在弟兄们最需要的时刻,出现在了敌军身后。
他们来了,他们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