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首低眸,一只手穿过散下的黑发撑着额角,另一只手掌中摩挲着洁白莹润的玉佩。
玉佩品质上乘,雕工精致,很精细地绘着五彩祥云、凤凰展翅的图样。只是……只有半块。
这是一块被分开了的龙凤呈祥佩。
养心殿里空旷而安静。按理来说,尊贵无双的烛阴教主,身旁伺候的下人不说成群,至少至少也该有那么三五个能用的人。然而云长流性子孤僻,就是不喜欢那些婢女、侍从跟着……搞得偌大一个教主寝殿空空荡荡,实在是冷清的很。
“嗒”地一声。
玉佩被放在案上。云长流的目光投向合拢的门,波澜不惊地开口:“进来。”
哪怕殿外的那个,方才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动作,可毕竟云长流的内功已臻化境,自然能听得见有人跪地的声音。
“奴药人阿苦,参见教主……”
一身青衣的阿苦就这么低低地埋着头走了进来,无措地往教主身前走了两三步就又想跪下。
云长流的眼神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些,招手道:“不必,你再过来些。”
“教主……”阿苦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软软的,“奴可是扰到教主了?”
云长流摇头,见阿苦蹭了几步又不敢上前了,索性自己走过去,牵了那药人的手腕,感觉到手底下瑟瑟地一颤。
他不善言辞,盯着这小药人清秀的脸沉默了许久才问出一句:“这两日,住的可还习惯么?”
“蒙教主恩赐,一切都很好。”阿苦急忙小幅度地点头,他想起那天卧龙台下落在身上的衣袍,脸颊略微有些烧红。躲躲闪闪的目光里,那点惹人怜惜的惊惶还是抹不去。
云长流不禁迟疑着暗想道:莫非自己这般可怕,把人吓成这样?
自那日后,他将阿苦安顿在养心殿旁的暖阁,吃穿用度尽按贵客的规格,可阿苦每次见他都拘谨的厉害,像是生怕做错了什么又被遗弃了一样,叫人好不心疼。
云长流又问:“已过了二更了,怎么还不歇息?”
或许是自觉这语气严苛了些,教主想了想,添上一句:“前日关长老诊过你的脉,不是说你这些年气虚血亏,根基有损,嘱咐你好生将养着些?”
这么说着,云长流自己也不禁心生怜惜。那晚关木衍来给阿苦把脉,把药人身上的伤病数了个遍。阿苦的情况很糟,除了最要命的心脉之外,他的右手筋脉被人断了,导致一条手臂几乎不能使力。他曾受过寒湿,害伤了骨;分舵无节制的取血令他血气不足,如今时不时便会晕眩昏迷;而常年劳累、短衣少食又落下一堆脏腑的毛病。
云长流几乎听不下去,只觉得心里头沉甸甸地压抑着……这些年来,自己好端端地做着那尊贵的教主,救了他一命的阿苦却在外头被糟蹋了那么久,这太不像话了。
阿苦却受宠若惊,连忙惶恐地跪下道:“教主仁慈,可阿苦是来伺候教主的,怎么能……怎么能反倒享起福来了呢?阿苦本就是卑微的药人,能这般站在教主身前,其实已经是僭越了。”
“求教主……给奴分配些事做,奴一定会做好的。”
云长流脸色沉了沉,“这话是关护法同你说的”
“不不,护法大人待阿苦很好。”
阿苦见教主脸色不对劲,将头埋得更深,“奴能来侍奉教主是求也求不来的福分----不,仅是能再见上教主一面,奴也已经……”
说着,他声音一哽,眼眶渐渐红了。
云长流不忍看他这般卑微,上前拢住阿苦的手扶他起来,声音低沉悦耳,“胡说。你既然回来了本座身边,我自能从此保你无忧的。你的药人奴籍我已替你除去,不必再受累于身份了。”
他从半途便改了自称,更是叫阿苦吓得心下乱跳。待听到奴籍已除,不禁如遭雷击----等回过神来,已经是热泪滚滚落下,轻呼道:“教主……”
“至于四方护法,你不必理会他。护法那脾气……”
云长流摇首轻叹,神情竟是有些懊恼的样子,“他若要因着这个欺负你,你便同他说是本座的意思……我的话,他多少还是听的。”
阿苦刚拭干泪水,便听的有些发愣。他毕竟自认身份低贱,一个护法一个教主之间,又哪儿能留有他说道的空隙呢?
他也只能含糊地乱点点头,蒙混过去。
心中却忍不住地觉着,教主好像……只有在谈到关护法的时候话才会变多些,周身那生人莫近的冷意里,也能多带点人气儿。
……
三更时分,关无绝依旧是那一身墨梅红袍,独自站在了烟云宫之外。
息风城依山而建,这宫殿的地势也颇为独特。例如教主闭关的卧龙台,就是山顶上立了个台子;又比如这教内禁地之一的烟云宫,在关护法眼里,那就是把个山洞给凿开了建起来的。
两边的烛火卫向他见礼:“老教主请四方护法进去。”
关无绝抬头看了一眼稀疏的星点,他其实并不想来。是关木衍那老不死的一遍遍在他耳边叨叨,烦的他没办法了,才三更半夜的来这么个鬼地方,去见这位难缠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