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瑜可以谢绝郭逸,却谢绝不了别人。很快宋家便接到信,宋太爷宋沧山亲自带着儿子来探病。
宋沧山也上了年纪,他亲自来,沈和出面迎接,又劝他不必去床边,以免过了病气。宋沧山却叹道:“我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怕什么病气呢?既然来了,就叫我好好看看亲家公吧。”
沈和无奈,只好让他进屋。宋沧山与沈穆打了招呼。沈穆这些日子在郎中施针下,已经醒转过来。只是说不出话,也动不了身子,只有眼珠子还能转一转。
他见宋沧山亲自来,也有些意动,浑浊的眼中汇出感动的水光。
“亲家公,如今儿孙争气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不可轻言放弃,去年我也是鬼门关走一趟,如今不还好好的么?”宋沧山努力笑着活跃气氛。
沈穆眨了两下眼睛,似乎颇为赞同,又努力看向藏在后面的沈瑜。
宋沧山会意。“瑜郎是个争气的,必会替沈家挣一挣门面,”
沈穆似乎长舒一口气,又似乎累极,阖上眼。宋沧山不再多留,轻悄悄走出屋子。
除了亲朋旧友,连张县令都亲自来探望,可谓是给足了沈穆面子。
然而沈穆,还是没撑过这一年的冬天。
第46章 第 46 章
腊月二十七,在离春节仅有三天时,沈穆过世了。
京城里的人们已经张灯结彩,购置年货,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建宁三年,祈求生活富足,国泰民安。沈穆的死在这偌大的京城中像是一颗石子掷入湖泊,激起一圈涟漪,然后就迅速地散去。
沈穆年岁渐长,又疾病缠身,卧榻数月,棺木寿衣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但生老病死从不因为人是否准备好而减一分或多一分悲痛。
沈荣上本丁忧得准。因沈穆生前受到敕封,他走了之后,建宁帝也赐下金银财宝,沈和一样没留,全部都作为父亲的陪葬。这或许可以告慰这位生前忠君一辈子的老人。
建宁帝还宽容地特地下旨,准许楚王婚事推迟一年再议,以全沈家小娘孝顺之道。按照礼法,沈玥是未嫁孙女,为祖父服孝斩衰一年。纵是皇家,也没有拘着丧亲的女郎办喜事的道理。
不过楚王,还是要出宫回府,配合礼部的官员修葺房舍,整理门庭。
这些事都与沈家人无关了,他们只赶着叫家里人去买白麻布,女眷和下人们裁剪来做孝服,搭灵棚,还要请寺院的和尚来念经超度。
沈瑜也向国子监和老师分别告假。父亲在世,他身为孙子本不需服孝这么久,尚可继续进学。但沈瑜想着祖父昔日待自己的好,那曾经的怨是一口气憋在胸口,那份好却报答不了了。他便要和父亲一道,守孝三年。
周旷还念着人之常情、孝为大节,并未多说什么,孙维却是眉宇间透着郁郁惋惜之气,送他出来时也不由轻声叹道:“以你的年纪,这三年却是耽误了。”
沈瑜能听出这是纯粹的惋惜,别无别的意思,也没说什么。他脸色苍白,愈发显得消瘦。周旷却忍不住骂孙维:“怎么就耽误了?伯瑾身上戴孝,别人家不能拜访,我这个老师难道还不能收他的书信、改他的文章?”
沈瑜眼眶一热,弯下腰恭恭敬敬地向周旷行礼道谢。
“罢了,你回去吧。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常人又岂能鼓盆而歌,一笑置之?”周旷抚摸着他的肩头,“苦了你了。”
在周旷的拜托下,孙维换上一身白衣代他拜访沈家,给沈穆的灵位上了柱香,还带来周旷亲手写给沈穆的墓表。
沈玥从沈穆去世那日就哭成了泪人。她接连经受人生的波折,终于不堪重负。沈穆虽最疼沈瑜,但对这个孙女,也不乏温柔。更何况她从仆役口中听说祖父硬撑着病体叩拜圣旨后,总觉得是自己害了祖父。
沈琦年龄小,知道祖父去世后第一反应不是悲伤,而是恐惧。他对母亲的离开已经没有记忆了。但是因为失去了母亲,父亲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祖父走了以后,父亲又会怎样?
唯有沈琳,在乳母怀中喝奶、玩闹,累了就睡觉。或许毫无感知的赤子,才是最幸福的。
沈瑜帮父亲们操办丧礼,跪拜宾客之余,还得兼顾弟弟妹妹们。忙得瘦脱了形,面容憔悴。最后还是沈玥,看到了大哥为了自己和琦郎累成这样,又掉了几次泪,对已逝祖父的愧疚,被对大哥的关心和担忧盖了过去。
这是沈家过得最惨淡的一个年。之前在济南时,哪怕是已经开战的时候,到了过年,家家户户依旧喜气洋洋地做准备,宋氏和陆氏也会把家里整顿得井井有条,一家老小守岁时吃着饺子,看着灯火,等着街坊邻居前来贺岁。
如今满院挂着白皤,只有啼哭声与木鱼声。万家灯火时,沈家人草草吃了一顿饺子,便算作过年了。
孝子们迎送宾客,大办宴席,包括请和尚道士做法会,在寺里布施,这都是要花钱的。沈家的家底早在南下就花的一干二净,后来靠着当玉佩,以及建宁帝、县里的赏赐、赞元家人的馈赠,也有了小小一些积蓄。
但沈荣丁忧,家里没了一笔稳定的收入,沈和身上戴孝,一时半会也教不了学生,收入只剩下商铺与田庄的租子,光靠这积蓄也撑不了多久。何况沈玥最多两年就要出阁,京中时兴厚嫁,这嫁妆又是一大笔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