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朝中是如何哗然,广州这边,也不过是大家唏嘘几句罢了。
“陛下正值壮年,如何会下这样的……”李通判啧啧说了一半,便住嘴了。
下这样意味深长的旨意,若是有了元子,难道不后悔么?就算陛下一意孤行传位弟弟,那魏王继位后,陛下的子嗣,又何其尴尬?唯一的解释,就是陛下不打算有子嗣,或是……笃定自己不会,亦或是不能有子嗣了。
大多数人的重点都偏到了后一种可能上,毕竟没人愿意相信坐拥天下的帝王“不愿”,那就只能怀疑他“不行”了。
沈瑜既不能替吴君翊证明他的能力,又不能坐视副官就这样非议陛下的男子尊严,只能轻咳一声,打断了大家八卦,“我们来议一议市舶司的事吧。”
沈瑜上任之初,就参考前任在职时期的习惯,立下一个极为细致的章程。难得的事这章程并不苛刻,却极其详细。沈瑜本人身先士卒,严格遵照章程每日点卯、议事,只是苦了那些散漫惯了的属官。
吴君翊将新设立的市舶司也交给沈瑜统管,对外而言,这是说明了他究竟有多信任这位自己一手提拔的知州大人,对沈瑜而言,不过是他想偷懒了。总之,筹办一个新的衙门,一应事情都要操心,少不得让广州衙门上上下下忙碌一番,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别的了。
沈瑜也猜过,这是不是才是吴君翊真实的目的。
市舶司最后选址定在广州最南边的一个县,东莞县。沈瑜倒是趁机去参观了一下卢家的商船:果然大部分都是庞然大物,比起普通的民船大了整整一圈。
卢宁还邀请沈瑜登船眺望,船上的楼阁建了三四层,登船远眺,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是沈瑜第一次见到海。他幼年时家离海不远,但是祖父总是拘着他,不准他出去和那些农人家的孩子一起疯闹。是以直到今天,他才亲眼见到如此波澜壮阔、无边无际的大海。
沈瑜默默念了一句: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你这船是哪里的匠人建的,能不能介绍到市舶司来?”沈瑜不无羡慕地问。
水运的种种便利,是不能忽略的。沈瑜甚至还考虑过用作军中,当然啦,军船不需要建的这么大,但是这些匠人,肯定能造出更结实、可靠的船。
卢宁也意动。沈瑜没有辜负之前的承诺,给卢家了不少甜头。投桃报李,卢宁不管是于公于私,对沈瑜都是有求必应。他当季便回答:“这又有何难?那些工匠若是知道能为官府干活,那才是真的肯卖命呢!”
按照沈瑜的意思,市舶司不仅有朝廷官员,还应该有商人代表,以及为数众多的工匠。收编民船、组织士卒商贾出海贸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是要朝廷能自己造出大船才行。
沈瑜亲眼送走了船队,才带人回到州衙。
从瑶人那儿回来的侍从也带来了好消息:他没有空手去,带了不少沈瑜交代的种子、粮食和衣裳。即将入冬,瑶人住的竹楼避雨却不保暖,正需要这些。
人都是知恩图报的动物。沈瑜投以善意,那些对官府和汉人抱着极大成见的瑶人却能同样回以善意,侍从除了带回来瑶人的香料、乐器外,还有一样独特的礼物。
“松脂?”沈瑜惊讶地看向那纸包。
“对。”侍从恭敬地回答,“他们的首领说,这是一样宝物,能够点燃。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只是佯装好奇问起,他们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最后属下要告辞时,才拿出来的。”
沈瑜从前只知道松脂可入药,有祛湿、杀虫之效,还从不了解这些。不过有了这个,聪颖如沈瑜,略一琢磨,便大抵知道了那毒烟球的做法。
这等机密,沈瑜也不愿假手他人。□□是现成的,州衙中就有。沈瑜亲自将那□□团成球,内里零零碎碎加了些□□之类的□□,为伤人之效,有些还加有碎石子、铁钉之类的,用麻层层包裹,再敷上松脂,果然便成了一点即炸的神器。
沈瑜知道此事事关紧要,实验时遣散了左右,更严防死守,没让前院得到一点消息。他把配方写在密奏上,命名蒺藜火球,又再三嘱咐吴君翊,一定保守机密,不可传到鲜卑人耳中。
他更对知恩图报的瑶人心生好感,下令各地不准为难他们,还主动邀请瑶人前来汉人村庄,交流学习耕种、纺织等等。
今年注定要在广州度过新年了。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即使忙碌如沈瑜,偶尔眺望北方时,心中也有短暂的失落和孤单。他和吴君翊,重聚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分隔这么久。
忙起来时觉得一天天过得飞快,转眼就几个月了,可偶尔闲下来时,才惊觉,身边少了个人,竟是完全不一样了。尤其是如今沈瑜身边并无多少可以诉说心事的人:李通判心怀鬼胎,余下诸人,皆是碌碌之辈。
也只有在和姑姑沈嘉一家相处时,他才能感到短暂的宽慰。
直到进入腊月,沈瑜主持了衙门的封笔仪式。广州位置偏南,即使是冬日,也无需像在京中穿棉袍外罩皮裘披风,这里更鲜少下雪,没了那一片雪白装点,沈瑜总觉得像是少点什么了似的。
这时候,仆役却惊讶地敲门,“大人,大人,京中送东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