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然是当朝皇帝赵佶。
他茫然地向四周望了望,再瞧瞧自己身上的粗布衣物,震惊道:“这……这是什么地方?朕怎么会在这儿?”
“当然是我把你敲晕了,运过来的。”
秦苦寒的口吻颇有些江湖豪客惯有的骄横无礼的味道,仿佛他口中的这个“你”,并非什么九五至尊,不过是街边游荡的流民乞丐。
赵佶定睛一看,惊道:“你不是那个手持平乱珏,说是有要事启禀的内城禁军么?”
“是内城禁军统领。”
“你……好大的胆子!挟持天子罪大恶极,当诛九族、凌迟处死!”
门外传来一声讥嘲的轻笑。
“诛九族?皇叔,算起来你也在这九族之中呢!”
赵佶将眼睛望向来人,如泥胎木雕一般呆住,竟是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赵琮与顾惜朝施施然进了门来,一个笑得咬牙切齿,一个笑得不怀好意。
赵佶面上的惊愕之色逐渐被愤怒与悲痛取代,颤声道:“琮儿……琮儿……居然是你……”
赵琮猝然暴怒起来,目中射出冰刀一样的寒光,他一把揪起赵佶胸前衣襟,拖将起来,厉声喝道:“琮儿琮儿!你每叫一声,就如同利刃在我心头狠狠划过一刀,教我痛不欲生!你灭我族杀我父,居然还有脸皮一口一声琮儿?!”
赵佶戚然道:“九皇兄的冤屈是朕之过,朕每每念及此事,也是愧疚难当……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朕已尽所能补偿你了,怎么还不能消你心中怨恨么?”
赵琮的声音愈发凄厉了:“‘补偿’?我父王与族人的百余条性命、我十年囹圄的煎熬折磨,你拿什么来补偿?你补偿得了么?!你自恃立于权力的最顶端,操纵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可以为所欲为——既然你可以,为何我却不行?”
他喘了口气,松手将赵琮丢在地上,轻蔑的眼神飘过来,冷冷道:“皇叔,你整日醉心琴棋书画、耽于安逸享乐,求仙问道、玩物丧志,有什么资格君临天下?你治国无术,亲信佞臣、打击忠良,苛捐杂税、鬻官卖爵,使普天下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哪有半点明君英主的模样?你对辽金北蛮惶恐迎奉,割地赔款、予取予求,惟恐他们铁蹄南下自己帝位不保,视边关百姓与将士的性命为草芥,又有何面目面对我赵氏列祖列宗?像你这般不义、不孝、不能的昏君,也配赖在帝位上作威作福?我恨不得将你一把拖下龙椅来,狠狠踩上两脚!”
赵佶被他劈头盖脸地一番淋漓痛骂,噎得脸色灰白,吐不出半个字来。
顾惜朝走到赵佶面前,半蹲下身来平视着他,道:“江山重担,既然你挑不起来,那就交给能担负的人去挑,你也落得个轻松自在,如何?我也不会为难你,只要一纸传位诏书即可。——还是说,你现在就想到九泉之下,向祖宗谢罪去?”
赵佶又惊又怒,悲愤交加,指着他骂道:“你这逼宫篡位、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
顾惜朝眉一皱,拔出腰间的“秋水长天”架在他颈上,阴恻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日你骂我乱臣贼子,明日我便做了丞相将军,天道只一个字,唯‘争’而已!我逼了一次宫,就不怕逼第二次,即使是叫我手刃当今天子,我连一根睫毛都不会眨一下,你信是不信?”
清冷的剑锋贴在颈上,寒气却已渗入肌理,皮肉割裂般的感觉令赵佶噤若寒蝉,浑身颤抖起来。
顾惜朝忽然很是明亮地笑了一下,柔声道:“你怕什么?只要你写一纸诏书而已,又不是要拉你去凌迟。按我说的话,一字不错地写,我心情舒畅了手上自然也就拿得稳当。否则——”
赵佶只剩下点头的力气了。
赵琮向站在一旁的秦苦寒使了个眼色。
秦苦寒从怀中掏出一卷黄帛,铺在桌面上,再备好丹砂朱笔。
顾惜朝拽着赵佶坐下。
赵佶见黄帛上鲜红的玉玺印子触目惊心,知道大势已去了,绝望地长叹一声,提起朱笔。
顾惜朝略一思索,道:“就写‘朕以不德,获奉宗庙,赖天地之灵,方内尽安,足十年矣。永惟累圣付托之重,夙夜只惧,靡遑康宁。乃忧勤感疾,虑壅万机,断自朕心,以决大计。神宗嫡孙琮,禀天纵之姿,有神武之略,付以社稷,上顺天意,下应民心。天人之望,非朕敢私,离王琮可即皇帝位,凡军国庶务,一听所裁决,朕当以道君号,退居旧宫,予体道为心。释此重负,大器有托,实所欣然。尚愿文武忠良,同德协心,永底于治。’”
赵佶听得心中酸痛不已,含泪下笔,真可谓是一字一滴血、一句一行泪。写罢将诏书一推,覆面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