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年的盛夏,闷热无风。
李斐忍着燥意在丹犀之下站了两刻有余, 由宫人从内殿出来, 招李斐觐见了皇后娘娘。
同父姐妹二人,一人在上,一人在下,视线相交。
朱妙华身穿了一件正红色, 衣身织有十二对翟的凤袍,高高的端坐在正殿镀金镶宝的凤座上,高耸的牡丹发髻两鬓共八只龙凤簪, 装点了正中一支品名为银粉金凌的牡丹花。朱妙华的容颜清丽秀雅,脂粉略微修饰一番, 便宛若晓露轻荷, 娇丽无限。
李斐依着宫廷女官的装束, 梳着一个圆髻, 戴着一对点翠簪, 穿了这一季新发的蓝色宫装, 只是今年夏季的宫装与以往略显不同, 蓝色自下而上, 由深蓝渐变成了浅蓝, 裙摆宽大,尤显得腰肢纤细,衣袖薄如雾纱,风姿绰绰。而那被烈日晒了两刻钟的面容,也未见狼狈,而是犹如粉黛敷面一般,晕红流霞,丽色生春。
两位皆是一等一的美人,一个胜在精致,一个胜在自然,要说谁更胜一筹,委实难分伯仲。
朱妙华看着那身量体裁衣的宫装,就止不住的愠恼,因为这身宫装,还是赵彦恒在嫌弃过宫中女官的制服太过老成刻板,亲手执笔画了这么一套衣裳。
尽量让眉目舒展,朱妙华佯装了一个惬意的身姿坐在凤座上,声音稳稳的透露着一股子高高在上道:“日前两宫太后传招本宫,让本宫早日下放宫蝶,给你一个名分。这倒真令本宫为难了,日后你向本宫请安,本宫是该叫你姐姐,还是妹妹呢?”
李斐心平气和的道:“序齿大不过宫规,家礼大不过国礼,日后奴婢按礼行事便是。”
“你李氏一门,父子三进士,可谓是通才博识,安贞履节……呵呵呵!”朱妙华冷笑了数声,道:“如今你倒是好不要脸,以媚惑主,简直有辱李家门楣。”
天启元年,新皇就已经平反了一批元祐初年获罪的臣子,李家就在此列,李斐未曾受到丝毫的打击,纹丝不动的站着道:“我那通才博识,安贞履节的祖父与伯父,因着耿直不阿,而恩宠渐衰,已经长眠地下二十二年,皇后娘娘之意,是要区区小妇人,步先祖的后尘吗?”
朱妙华被堵住了一口气,堵得面色斐然道:“陛下又不是流氓恶霸,你要是个好的,陛下又怎会与你为难?”
李斐表现了些微的惶恐,道:“奴婢只知道帝心难测,就不知道陛下会不会与我为难了。”
朱妙华一双美目,如尖刀般剜向李斐,说道:“在本宫面前,你也不必惺惺作态。只是本宫听说,昔年你和夫婿是如何的恩爱,如今,真是令人失望至极。”
这一刀刺的,才让李斐真正有点反应。李斐闭了闭酸涩的眼睛,静默了片刻才道:“奴婢曾经问过家中祖母,问本朝,为什么会甄选妇人入宫侍奉。祖母说,因为本朝胡皇后仁德,感念世间那些姻缘坎坷的妇人艰辛,所以给了妇人一种晋升之阶。可是稗官野史有另外一种说法,说我朝太|祖皇帝,有魏武之好……”
魏武好什么?那位皇帝不爱生涩的少女,尤爱成熟的美妇。
李斐苦笑了一下道:“皇后娘娘也听到了我一声声的自称‘奴婢’,既然是到这宫中来为奴为婢了,还要做个贞洁烈女的样儿,也着实……为难人了。”
“所以就自甘下贱。”朱妙华忍不住语出秽言,兀自愤愤然道:“也可怜了你的丈夫,陆千户,为了你的娘家人而身死,你却是个守不住的,丈夫一死眼巴巴的入宫,急着攀龙附凤的模样。”
李斐和朱妙华对视了,道:“娘娘远居京城,是已然知晓了当年的恩恩怨怨?”
朱妙华或许知晓,可是怎能明白李斐的愤恨。李斐道:“元祐二十七年初夏,广西龙州叛乱的王玉余部遁入八百媳妇国,一千余众被八百大甸宣慰使刀招散生擒,朝廷允诺了刀招散,允其入朝献俘并恩赏八百大甸众部落,可是允诺给刀招散的赏赐还没有兑付,镇守太监钱通就向刀招散勒索,所谓的王玉余部众在广西搜刮的财物,正值刀招散觉得为朝廷出力不讨好之际,云南巡抚周原吉之子周希又奸污了刀招散最宠爱的女儿,因此招致了刀招散的愤怒,释放了押解的千余名叛军,连同所带几千兵马大举骚扰云南的东南边界。娘娘以为,此次祸乱,是谁之过?”
管她是谁的过错,那些人对于朱妙华来说太过遥远,又没有伤到朱妙华分毫。李斐继续道:“一众人在临安僵持不下之际,我的大哥李迅就曾写信告之,恐临安发生兵变,请黔国公府陈兵震慑,而当时,拥有调兵之权的郭坤远在丽江,朱老夫人派出去的信使,被陈太夫人拦截了两日。就那么晚了两天而已,临安以遭血洗。事后,朝廷诛杀周原吉之子周希,刀招散向黔国公府军门陈词伏罪,这段公案,便了结了。”
李斐嘴上说着‘了结’,可是连朱妙华都能看出来,李斐迸发出来的,复仇的火焰。
因为此事的始作俑者,镇守太监钱通,云南巡抚周原吉,和当时的黔国公郭绍谦之母陈氏,在朝廷的庇佑下,准确来说,是在先皇的包庇下,没有受到任何的惩戒。
一种细思极恐的念头在朱妙华的脑海里闪过,朱妙华惊惧得起身道:“你来京入宫,到底做了什么!”
先皇驾崩之后,钱通被贬去了皇陵,为先皇守孝;周原吉遭到了朝臣新一轮的弹劾,这次没有先皇的偏心眼儿,周原吉被定下了数条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