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寒并不懂她说的那些专业知识,只记得早上韩医生确实递给他厚厚一沓的检查单,并在刚刚才全部检查完。只是听她这样慎重的交待,也知道结果不会太乐观。果然听她说:“你还是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顿了顿又想起来,“下午三点钟之前检查结果就会全部返回来,你到时候过来签字吧!”这已经是明显的逐客令了。
程寒保持着这样一个病人家属应有的态度静静的听完她的提议,毫不掩饰自己是对于医学一窍不通的事实,貌似很友好恭顺的应了一句,“我是医学门外汉,所以一定都按你的建议办。”如果说话的是旁人,叶萳菁这时候一定会忍不住要在对方面前展示大大的灿烂笑容,露八颗牙的标准的那种。可是面前的人是程寒,她觉得自己一点都笑不出,反倒被这样严肃认真的口吻刺痛了。
程寒站起身时,只听见叶萳菁说了一句“谢谢你的全力配合。”难道紧紧是配合那样的简单?难道她真的没有听出来他话里话外流露出的全然的信任和安心?走出两步到底是回过头,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到底是开了口,“外婆就拜托给你了,萳菁。”
叶萳菁注视着他的背影离去,却在他停步的一刹那迅速的垂下眼睑,装作只是看着电脑屏幕,上面正显示着一群热带鱼的海底风光屏保。她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熟悉的嗓音,熟悉的称呼,似乎还带着一点点的过往的温柔痕迹。她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正对上了他清冷的眸子,他的身子侧对着她,保持着脖子微微扭转着的姿势和她四目相对。仿佛又回到了旧日的时光,她的眼睛温柔如水,分明是安抚他说:我明白。
门关闭的声音在身后想起来,因为医院里少有的宁静而显得格外突兀。他倚着墙迫使自己安静下来,毫无温度的墙面隔着薄薄一层的衬衫与他的肌肤接触,冰冷的让人立即清醒。
他恨不能咬断了自己越俎代庖的舌头,只因为刚刚那一句温柔的称呼。“萳菁,萳菁……”他在心里默默地又念了两遍,以此来调整自己紊乱了的呼吸。一墙之隔的办公室里,安安稳稳的坐着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可是他现在看不到。就算这一刻还站在她面前又能怎么样呢?该问的病情都已经问好了,他能和她再说些什么的?如果要说她的私人生活,他已经整整缺席的四年半的时间,再次出现只会让人觉得突兀。再不然怒意勃勃的询问她外婆的情况?也不行,那个整个身子都藏进办公椅里、脸上还带着天真的小姑娘回答的那样事无巨细,如果他那样做,她会怎样看待他?大略是只有鄙夷和不屑吧!虽然刚刚回国,可是他也是知道国内最近两年越演越烈的医闹风波,一群无业游民专门组成的团体,受人雇佣随便的在医院里打砸闹事。他一向彬彬有礼,怎么可能对负责他外婆病情的医生那样没分寸。
早就期盼会有一天重逢,他想过无数种场景,或者是喧嚣的马路上,一个十字路口的交汇处,远远的他看见她,车来车往,下一秒就错过了;或者像陈奕迅的歌里唱的“在街角的咖啡店“,可以平静的寒暄,然后各自天涯。
他从来都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景。甩了甩头,不如不见,不如不见。
程寒走了之后,叶萳菁紧紧握着的右手终于从白大衣的口袋里拿了出来,缓缓的想要松开,可是指节因为握的太久又太用力的缘故竟然有半分钟都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心脏在听他叫出自己名字的一瞬间剧烈的跳动着,险些撑破了肋骨。
这也是工伤吗?她自嘲的想着,又很无奈的因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更加嘲笑起自己。不经意的眼神一瞥,她知道他看出了一个负责任的医生对患者健康状况所作出的的承诺,却不敢保证自己的眼睛里那一刻是否情不自禁的掺杂了其他的情感。
她用双手覆着脸颊,靠冰凉的手指来降低面上烧灼一样的温度。小指揉了揉眼睛,眼前竟然腾起一片薄白的水汽。奇怪,她心里惊诧不已,办公电脑原来竟还有3d的视觉效果图,她只觉得那层水汽一点点的增厚再增厚,就好像屏保上蔚蓝的海水都要涌出来,生生的将她淹没在里面一样。
她像是被这样汹涌的冲击吓到了,突然咬了咬没有血色的下唇,一滩泥似的倒在了办公桌上。肩膀有一下没一下的偶尔剧烈的抽动着。隐隐又压抑到几不可闻的呜咽。屏保上兀自流淌着清澈蔚蓝的海水,一群深海小鱼悠闲地游过来又游过去,只有在正对着她的时候好奇的看一眼。可是七秒钟之后便忘记的一干二净——那是她用了前后七年都不曾忘记的事。像从前老式相机的底片,越要刻意去冲刷,图像就越加清晰。只要不狠心彻底毁掉,便只能记住,不会忘却。
突然羡慕起这些呆呆的小动物了。
叶萳菁一气呵成的忙完了所有的工作,抬头看时间时对面墙上的挂钟竟然也变得模糊糊的,长时间对着电脑上白纸一样刺眼背景的电子病历,还不觉得如何累,可是一旦停了下来便觉得眼睛酸酸的,连太阳穴也像是针扎了一样刺痛。于是叶萳菁不得不用力的捏了捏睛明穴的位置,像小学时候做眼保健操一样认真。
闭目养神了不到两分钟,再睁开眼睛时才注意到已经是下午两点半钟的光景了。办公桌就在窗下的位置,她转过身,就像这个动作只是想要看一眼背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