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时起身,手撑在了栏杆上,天台上的夜风有些大,吹乱了她的头发,脚下是城市连绵不绝的灯火夜空。
顾衍之转动着轮椅上来:“抢救失败而已,不至于要跳楼吧?”
陆青时听见声音转过身来,微不可察弯了一下唇角:“我又不是于归,要死要活的”
消防教官转动着轮椅走到了她身边,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看着月光落在她眉梢眼角。
“所以看起来不近人情的陆大夫其实是一位好医生,也是一位好老师”
陆青时脸上闪过片刻不自然,捏紧了手中的咖啡罐:“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顾衍之直觉告诉她,如果她真的说出“来看你呀”这种话,搞不好会被人直接踹下天台,于是眨了眨眼睛:“来看星星”
陆青时抬头,是个很晴朗的夜晚,繁星闪烁,月华璀璨。
医生抿了抿唇角,没再说什么。
“我二十岁那年去云南执行任务,那片山林有很多当年越战遗留下来的雷区,我们蹚着地雷在原始森林里摸索了三天三夜才找到了毒贩的影子”
陆青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但依旧听得很认真。
“那后来呢?”
“后来……”顾衍之脸上出现了一种神往,神情带着怀念,语气却分外平淡,讲述了那段惊心动魄的峥嵘岁月。
“情报泄露,潜入失败,恐怖分子抓了附近村民做人质,我们无奈只得先行撤退保证人质安全……”
“顾衍之,你干嘛去!回来!”队友一把扯住了她,年轻气盛的特种兵自认天下无敌枪法百步穿杨,可以远距离击毙毒贩头子救出人质,于是甩开了拉着她的队友,孤身一人扎进了密林里。
上级的命令是优先保证人质安全,可谁也不甘心好不容易才寻觅到的毒贩老巢就这么空手而归。
“队长,怎么办?”几个身披吉利服,穿着迷彩作战衣的特种兵聚到了一起。
她当时的队长如今已化作了英雄纪念碑上的名字。
“你们原地待命不要动,我去找顾衍之”说着,也一头扎进了密林里。
在军营里打靶无论是固定靶还是移动靶她从未失过手,可她忽略了真正把准星对上人的时候,那种感觉到底是和打靶不同。
年轻的特种兵咽了咽口水,拉开了保险栓,88式狙击步枪的优良性能可以使她在八百米外命中目标,只要能一击中的,其他喽啰不成问题。
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嫌犯露头的机会,只要露出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她都有把握能打中他,可是狡猾的毒贩一直躲在人质后面。
眼看着天要亮了,贩毒团伙其他成员也都散入了密林里化整为零,再寻找起来犹如大海捞针。
子弹就压在了膛上,顾衍之不甘心,为了这次抓捕行动,公安部牺牲了很多同事,其中就有她的战友,在排雷时被炸得粉身碎骨。
少年涂着迷彩的脸上看不清表情,眼眶里却有泪花在闪烁,她要为战友报仇。
顾衍之从丛林里站了起来,拔出战术刀,还没等她迈开步子,密林里骤然一声枪响,惊落了林中飞鸟。
她就势一滚,耳朵上挂着的微型通讯器响了起来:“就是现在,顾衍之!”
她的队长为了给她创造狙击的环境,悄无声息摸到了毒贩的后侧,突然发起攻击,刚刚的枪响也是毒贩惊慌失措的情况下开枪自卫,人质被其他队友救下,她的队长则和毒贩缠斗在了一起。
顾衍之下意识持枪射击,把准星对准了毒贩的后脑勺,轻轻扣下了扳机,松开食指的时候却猛地站了起来。
“不!!!”
“爸爸!!!”一个年仅五六岁的小男孩突然从屋里跑了出来,扑向了受伤的毒贩。
那一刻血花在她的眼中盛放,她第一次执行任务实弹射击打中的不是敌人,而是无辜的幼童。
任务成功,毒贩被赶来的队友击毙,可从那一天开始天才的光环从她身上抖落,频繁做噩梦,一摸到枪就会浑身颤抖,她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也没能彻底解决问题,她的队长也因为此次事故引咎辞职。
生命的沉重不是每个人都负担得起,尤其是心智不够坚定初出茅庐的菜鸟,陆青时和她的队长一样,用自己看似不近人情的外表在呵护着于归那颗敏感脆弱的医者仁心。
经验丰富的急救专家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个十五岁女孩早已回天无力,却仍是坚持救治到了最后一刻,虽然越早放弃治疗对淼淼的心脏移植就越有好处,可生命面前并无高低贵贱,也由不得她感情用事。
可今晚的陆医生实在是想感情用事一回,她埋着头攥紧了手中的咖啡罐:“我……我没能救回那个女孩……也没能……救淼淼……”
顾衍之扶着轮椅站了起来,一步步挪到了她身边,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她:“陆医生,你已经很棒啦,有很多人在你的手里重获了新生,可是这个世界就是充满了很多无奈的,如果想哭的话——”
天台上立着写有仁济医科大几个大字的巨大金属落地架,顾衍之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就抬头看看星星吧”
身旁的人没有说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撑在膝盖上的手背落下了两滴水渍,纤瘦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从顾衍之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她眼中好大一片银海,却还强撑着咬紧了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