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律例并无骇人酷刑,但并不妨碍一些奇葩折磨手段私下盛行。请君入瓮的残忍手法自则天皇帝以来已为常见,更有那酷吏索元礼和来俊臣合编《罗织经》等专司罗织罪名、陷害忠良的著作,指点着扭曲变态的一群人如何制造惨绝人寰的酷刑。
然而方亭阁搬入柴房的泥坛,怎么看也不像是用来做人彘或请君入瓮的。那等尺寸、薄厚,真把黑衣人首领强塞进去,只怕刚没过腰身泥坛就要被挤碎。
兰澈没什么耐性介绍自己研究出的小玩意,直接把泥坛推到木桩下,紧挨着黑衣人腿脚,咚地拔出软木塞。
“以前饿到两眼昏花时,有个老头子跟我说,蚂蚁虽小,凑多了也是可以做顿饱食的。”兰澈后退到楼明夜身旁,面容渐渐平静,甚至有些淡漠,“后来我想,人能吃蚂蚁,是不是蚂蚁多了也能吃人呢?反正这世上从不缺你吃我、我吃你的怪事。”
泥坛口起初没什么动静,似乎里面并没有东西。黑衣人首领低头看去,也没看明白有什么玄妙,脑子里一片浆糊。
兰澈仍旧喋喋不休:“你们每次放火都故意找一个目击者,还特地强调是受某位国公指使,这撒谎技巧太过拙劣,还不如大街上光屁股满地跑的小孩子。”
泥坛口有了些变化,一点点微小黑点出现在坛口。黑衣人首领吞了口口水,头皮一阵发麻。
蚂蚁。
泥坛里满满都是黑色的蚂蚁!
“我呢,没有我家主子聪明,但有些事情稀里糊涂也能猜到一二。比如说第一起纵火案和后面六起,无论是时间间隔还是过程都不太相同,至少没有目击者也没有人故意往姚国公头上误导。这让我忍不住怀疑,会不会第一起纵火案和后面六起是不同一伙人所为?”
尚不如芝麻粒大的蚂蚁密密麻麻涌出,蜿蜒如一条条黑线,顺着蜂蜜水香甜气味传来的方向蜂拥而去。黑衣人首领开始流汗,一滴一滴,而后是一股一股。
都是冷汗。
兰澈稍稍歪头,有些困惑不解,目光盯着泥坛:“假设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么后面六起纵火案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要么是将一系列纵火案嫁祸给姚国公,陷姚国公于不利境地;要么就是更深层次的阴谋,想要激化姚国公与睿王的矛盾。可惜这里面的是是非非不是我这脑袋能想明白的。”
轻言漫语间,难以计数的蚂蚁已经钻进裤筒,密密麻麻爬满黑衣人首领全身,只为去那扑鼻香甜传来的地方,品尝美味的蜂蜜水。
方亭阁眼看黑衣人首领手掌、面部爬满蚂蚁,头皮一阵发麻,脊背寒气乱窜;明明身上干净得很,却感觉像是被万虫啃噬,皮肤下、骨子里又痛又痒。至于不停扭动身子拼命想要逃离蚁群的囚犯如何生不如死,根本无从想象。
楼明夜不动声色稳坐,瞥了兰澈一眼,无声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
再怎么佯作镇定,她终归不是个侩子手。
掌心传来的柔和温度让兰澈略感安心,深吸口气,声音又响亮三分:“不想被蚂蚁活生生吃掉,那就说出藏在背后那家伙的名字吧!”
浑身上下无处不是又疼又痒,黑衣人首领再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那种钻心而又形容不出的痛苦,当真是生不如死。兰澈的话让他些许动摇,而楼明夜额外加上的条件,彻底击溃了他的负隅顽抗。
“我既然敢杀你的人,敢抓你到这里,就有绝对的底气应付站在你背后那位。你若相信,只需写下证词一份,我自会让你从长安消失,不受任何人报复。你若不信,那么就继续忍下去吧,反正能指使‘九门’的无外乎那几位权臣,并不需要费力猜测。”
黑衣人首领挣扎稍弱,似乎在做最后思忖。兰澈却是一愣,听着楼明夜的话颇有些不是滋味。
什么九门,什么权臣,她完全听不懂。似乎他早把真相掌握在手心里,完全不需要她多此一举费力调查,仅仅是在看场戏罢了。
好像通晓读心术似的楼明夜眉梢飞扬,捏了下兰澈有些无力的手:“打起精神来,没你想得那么糟。”
“我才不信。”兰澈气鼓鼓缩回手,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凶巴巴瞪着垂死挣扎的囚犯。
过了半晌,结果终于到来。
“我……说……”黑衣人首领用力吐掉嘴巴里的蚂蚁,绝望回答沙哑低沉,“指使我带人纵火的,是赵洪海赵尚书!”
答案似乎并不出乎楼明夜意外。
“亭阁,处理一下这里。丁伯,与睿王府接洽,就说明天我有要事向王爷禀报。”楼明夜起身,习惯性揉了下兰澈头顶,“你跟我来——别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是你自己坚持要留下来的。”
仔细想想,自作主张打碎花瓶、撒泼耍赖非要留在这里,的确是自己作的死。兰澈心情不是很美妙,却又怪不到楼明夜头上,也有些舍不得怪这位俊朗聪明还算有那么一点体贴的主子。
一声沧桑长叹,兰澈老头子似的垂头丧气跟在楼明夜身后,无精打采来到书房。
楼明夜坐在龙血紫檀木打造的书案前,单手撑额,语气轻描淡写:“有话直说。”
“那个什么尚书才是幕后真凶,你早就知道?”
楼明夜点头。
“那干嘛还让我去调查?”兰澈委委屈屈靠着门板,“我怎么觉着你一开始就在算计我呢?在土地庙时你就盯上我了吧?”
楼明夜依旧不语,淡淡颌首。
一大团火气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