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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第一公子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月城敲雪,乃由先皇听乐师用此筝奏曲后亲自题名,只不知为何到了楚暮手中。而他将此筝轻易交由素不相识的鱼玮演奏……此中可有蹊跷?
……
鱼玮静静看向眼前瑶筝。
筝身与现代筝无异,都由桐木制造,桐木木质疏松,利于琴音传播。而筝首筝尾却由极似紫檀的材料制成,其上精刻腊梅,并有书法名家上书“月城敲雪”四字,银钩铁画,气度非凡。
此筝果然名贵。
可是,他为什么要让她弹奏这么贵的筝?
鱼玮不解地抬头看了楚暮一眼,却碰触到他温柔的目光。她心中一震,尴尬地转开脸去,匆忙戴上瑶筝上的竹甲。
这眼光那般温柔似水,好像要融化她一般。
就好像……前世的杨旸。
阳飏冷冷观察着鱼玮与楚暮,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趁他看不见,就敢如此随意地与锦城第一公子眉来眼去?
正待发火时,只听得台上一阵清脆乐声,似有雨落深潭,又如临月敲雪,在一霎那攫住了所有听众的魂魄。
鱼玮自摇指而起,钩、托、抹、打,娴熟灵巧,指下生风。
一曲清乐在献艺台上徐徐展开,竟不同于时下锦城流行曲哀婉明快的风格,显得格外空灵别致。
她的脑海中映出高中时她代表校民乐团的情景。那时的他们是那样年轻而美好。
她一袭汉服古装,红衣似火,玉制的步摇微微晃动,聚光而闪。她不施脂粉而眉目如画。他在台下静静地看着她在台上忘情演奏,姿态安然。最后的最后,他微笑地将一只天堂鸟塞进她的手心里。
“即便到了时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小尾巴也不用害怕,因为我会陪你一起看遍天堂美景。”
……
不一会儿,伙计端上七盘醋鱼,摆了整整一桌。一坛梨花酿静默在桌边,酒香从盖中的缝隙中飘出。
楚暮微笑,伸手道:“请!”
阳飏冷哼一声,也不客气,就开始动筷。吃着鲜美的鲤鱼,听着别出心裁的琴音,一直皱着的剑眉舒展开来,神情放松。
几个上滑、颤音过后,琴音的曲调开始重复,而台上之人开始眉目低垂,起喉歌唱:
“海浪无声将夜幕深深淹没/漫过天空尽头的角落
大鱼在梦境的缝隙里游过/凝望你沉睡的轮廓
看海天一色/听风起雨落
执子手/吹散苍茫茫烟波
大鱼的翅膀/已经太辽阔/我松开时间的绳索
怕你飞远去/怕你离我而去/更怕你/永远停留在这里
每一滴泪水/都向你流淌去
倒流回/最初的相遇……”①
《大鱼》这部电影,是杨旸与她登上长空栈道之前,在电影院所看。
鱼玮愈唱愈悲,一滴滴泪水砸落在琴板上,再也抑制不住。那一朵朵小水花,纪念他们美好的曾经。她的同学好友、父母亲朋都已不见,而苦苦追寻的他,偏偏又忘记了她。她记忆中的他,正在沉睡。她真真正正地成了一条鱼,却在玄浩卿无情的预言中,无法与火凤阳飏执手。
而阳飏,却因为鱼族和凤族的恩怨,对痴心的她这般……无情冷漠。
江山信美,终非吾土,问何日是归年?②
若是能回到与杨旸初遇的那一瞬间。该有多好。
她闭上眼。
琴声渐渐止息。
余音绕梁,久久未绝。
月城敲雪筝“铮”地一声轻响,似与醉人的乐曲遥相呼应。楚暮眼睛一亮,朝它望去。
在座诸人被琴声抒发的患得患失、求而不得所深深感染,种种伤心事渐渐浮上心头。掩面而泣着不在少数。
先前弹奏《柳青娘》的那位绿衣艺妓,此时傻傻跌在扶梯上,青丝散乱,泪流满面,像是被触动了什么伤心事。
“再加一桌佳肴……”楚暮招手让伙计过来,耳语了一番。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鱼玮也在台上哭完了。
台下哀痛一片,只是稀稀落落地响起些掌声。
阳飏在座位上将七尾锦城醋鱼吃得干干净净,一坛梨花酿已可见底,满桌汁水四溢。楚暮锦衣上不知不觉中,已被故意甩上了些许污渍,但他凝神倾听鱼玮乐曲,竟是浑然不觉。
阳飏剑眉一挑,只觉得解气。他吃饱喝足,疏懒地望椅背上一靠:“我这鱼玮徒弟,虽然刮奏、颤音技艺尚有待锤炼,然而琴乐一道,重在以情动人。现下满座尽皆哭倒,也足以证明她的实力了。”
“这位姑娘原来芳名鱼玮,”楚暮温雅一笑,“玮者,良才美玉也。甚雅,甚雅。姑娘请坐下一同用餐。”
鱼玮放眼望去,桌上吃食甚多,竟然都恰巧是她心中所爱,十分惊喜:半月形状的饺子、鱼香肉丝、葵叶汤、那以及她叫不出名字的糯米甜品。
但当她转头看向阳飏那桌只余鱼骨的七盘醋鱼时,一股凉意从脊椎上蔓延……不会吧,这么能吃鱼?
她又看到阳飏失神的眸子,心中一痛。
她想起阳飏让她挣的银子还没有着落,不由焦急起来。
鱼玮忍着突然又发作起来的腹痛,从神情呆滞、还未从琴音中回过神来的随从手中取过讨赏收钱的盘子,开始在这大厅之中要起银子来。
“回来。”阳飏敲着桌面,生硬开口,“那首曲子千金无价,不必落入俗套,自贬身份,去讨什么银子,你既然是我徒弟,就不可丢了本尊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