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易散琉璃脆,没过几年, 柳府尹染上时疫,一命呜呼,丢下夫人和八岁的女儿。
人情易淡,钱财易尽。柳府尹死后,连诗作画的、谈国论政的、送金送玉的,一夜之间都散尽了。柳夫人带着柳翠,只守着亡夫的遗产过活。
又过了八年,柳翠十六岁上,银钱花光,连旧宅也卖掉,只租赁了一间小房屋住下。母女俩渐渐连喝口粥也难,只得向一姓杨的富户借了三千贯钱。半年后,杨员外催债,而柳家已经找不出一只铜板了,况且家徒四壁,值钱的也只有柳翠了。
母女俩走投无路,只得把柳翠给了杨员外做妾;也不是能进家入户的妾,那杨员外家有严妻,不准纳妾,杨员外交给柳夫人一些银钱,把柳翠养做外宅。可怜当年千金万金的临安府尹家大小姐,沦落到妾不是妾、 妓不是妓的境遇。
如果杨员外能养柳翠一生,倒也罢了,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也好过忍饥挨饿。可惜好景不长,杨夫人得知丈夫在外fēng_liú,打上门来,把柳翠扭到官府,告她勾引丈夫停妻再娶。这官府,正是柳翠成长了八年的旧家。
官府要把柳翠卖为官妓,一个小吏看中她美貌,将她赎下养做外宅, 又买了奶娘小厮,好好地把柳家母女养在临安城内的通和坊。通和坊是临安城最繁华的街道,戏馆银庄鳞次栉比,更有追欢卖笑的酒肆妓院。 虽说依旧没有名分,也好过为奴为妓,但柳翠心已死,把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的心气一起去了,只剩下放荡二字,每日开门迎客,做起了皮肉生意。柳夫人劝止不住,小吏也索性和她断绝,柳翠从此无人管束,每日钿头银蓖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后门送王孙,前门迎公子,不久成了江南名妓。
名妓柳翠自手里有钱后,常常施舍孤寡,修桥铺路。临安城内有柳翠井,又有柳翠桥,都是她当年做下的功果。遇到和尚托钵化缘,也必定好好款待。因此她虽在贱籍,乡里倒常常称赞她的好处。又有一个惯偷,名叫小罗三儿的,一日想潜到柳家偷些值钱首饰,在墙头上见一年轻女子,身着麻衣,不施粉黛,手中持香,口里念佛,含泪向月跪拜, 正是名妓柳翠。
等到柳翠二十八岁上,已经堕入风尘八年,一日,通和坊来了一个法号月明的和尚,在柳家门外敲着木鱼高声念道:
“欲海轮回,沉迷万劫。眼底荣华,空花易灭。” 柳翠在门内听得心里一动,开门问道:“听说佛门广大,我辈人也能成佛做祖吗?” 月明道:“当年观音大士见尘世欲根深重,化为一个绝色美女投身妓馆,好度贪色男子。一日无疾而终,葬在荒郊,有一苦行僧前来拜祭。 人们都说,师父,这里埋的是个娼妓,你拜错了。苦行僧说,娼妓就是菩萨,菩萨就是娼妓。今生堕入风尘,是前世种了孽根,如果执迷不悔, 把倚门卖笑当作本生,将生生世世,沉浮欲海,永无超脱轮回之日。”
柳翠只听到“娼妓就是菩萨,菩萨就是娼妓”,不禁大哭,拉着月明和尚,诉说自己命运不济,不知道为什么由钟鸣鼎食之家,沦落到如今田地;如今想回头,求师父指点回头路在哪里。月明和尚指点她水月寺的方向,只说到了水月寺,自然有她的结果。
柳翠坐了一顶小轿,到了水月寺外,却被小和尚拦下,说寺规此山不准女香客进来。柳翠觉得奇怪,细问缘由,小和尚告诉她,28年前, 水月寺住持玉通曾经好心收留一个女子过夜,却因此破了色戒,不堪柳府尹羞辱,自己坐化了。
柳翠心中豁然明白。只是怨恨一生修行毁于一旦,便投胎为女坏他家名声。前世冤孽,此时方休,当时遣回轿夫,自己在水月寺外坐化。 所留银钱珠玉、华服美器无数,除了留给老母养老外,都变卖施舍乡里。 至今临安城有街道名柳翠桥和柳翠井。
“恩爱无多,冤仇有尽。只有佛性,长明不灭。” 这是相传柳翠坐化前留下的四句偈语。因为年头太久,桥和井都找不到了,只有绿底黑漆的道路标牌立在十字路口,上面的“柳翠”二字仿佛穿越了九百年的时空,告诉我,她在我站立的地方卖过笑洒过泪, 拜祭过同一个月亮;告诉我,那荣华富贵一朝破灭的命运,那堕落欲海无法超脱、步步走错无法回头的故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告诉我,只要人性依旧有尊卑,人情依旧有厚薄,这个故事还将轮回下去,轮回下去。
路灯突然亮起,大团的落叶飘散在江南的冬天里。我点燃一支她生前喜欢的奇楠香,一盏清水洒在柳翠桥路的街心。坐在梧桐树下,看着渐起的寒风卷起细碎的尘埃,连同那缕青烟袅袅飞起,一直飘散到夜空里去了。
愿那些曾经美好的肉身,少受些饥寒流离;愿那些曾经高贵的灵魂, 依旧保持坚挺的姿态,像你曾经许诺的那样,别低头。
白露,走好,留我余生,替你做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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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北京后,推开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