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色很好,如水如银,树影花影在微风里摇摇晃晃,颤动不止,就如燕辰眼下的心湖一般。
如今在细想重头,很多细节都一一浮上水面,今日变故,显然是四弟做下的谋算,他在算计二弟。
记忆中那个白嫩嫩软乎乎,亦趋亦步跟在他身后的幼弟,已经停在了记忆的最深处,披上一层光影,模糊又隐晦。
原本虽有欠缺,仍算圆满亲情,一夕之间,全然变调。
想到此处,燕辰心下不由一阵涩然。
他们曾夤夜相伴,同生共死,一腔热血浇桃李,可何以,会走到如今这一步?燕辰不解。
说实话,他第一次知道燕煦也有心帝位时,他是愤怒的,那是一种强烈的,被背叛的愤怒,信任被践踏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从没想过,燕煦会不认同他,他们是兄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与他更是一同经历过生死难关,那是连他与姚凌云都没有一同患过艰难,当年叛军趁乱入京时,他带着他,躲躲闪闪,同甘共苦。他明明说过自己是他今生所认定的明君。
可到头来,那不过是一句谎言。
他被他抛下了。
让他如何不怒?
然怒意消退后,他又释然了,因为他相信,在对方对他说出那句话的当下,是真心的。人生在世,总归无法逃脱周围环境对人本身的影响,观念改变稀松平常。
所以他释然了。
他本就是个宽容的人。
月光从竹林的缝隙间铺天盖地的落下,燕辰穿过庭院,跨进偏殿大门时,见燕煦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外看。
燕煦倚窗而站,视线向外,他已不知自己究竟这么站了多久。他就这么看着被窗柩和林叶所分割出来的夜空,沉默无言。
他专注地看着星空,似乎想要从那些明明暗暗的星子里看出什么真理来,又过了会,燕煦突然抬手,五指微分,星辉透过指缝,落在了窗棂上,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一种犹豫中带着点痛苦的表情。
燕辰望着燕煦有些落寞的背影,不由出声唤道:“四弟。”
听见声音,燕煦顿时回头。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神色,似悲引恸,颓丧至极,也冷漠至极。
燕辰见状,心下一惊,可没等他想明白,燕煦那边就开口了。
“大哥。”
燕辰微颔首示意,举步走近至他身侧,温声说道:“怎么还没回去?”
“我想见见你,确认你是否真无大碍。”
燕煦淡淡笑了,方才那如霜般冷漠的锋芒化雪似得从他的脸上褪去,可随着话语的出口,他的神色却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我在等你,而你却去找姚寻了。
燕煦敛下眼睫,内心紧随涌起一口闷气,既痛且怒。
见人神色,燕辰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拍。
“我没事,齐太医的药你还信不过吗?”
一句话,平平淡淡的语气,但内中的信任之意不言而喻。
这一份信任,彻底压垮了燕煦心中岌岌可危的天平。
人啊,有时候就是这样,被撞的头破血流尚不知痛,却能被最不经意的小动作伤到呲牙裂齿。
燕煦遂然抬起眼眸,轻呵了声,一副似笑非笑模样,唇边落下几许嘲讽,完美地诠释了何为翻脸比翻书更快。
“大哥你会如此信任,还不是因为他是姚凌云介绍的人。”
“阿煦?”燕煦话语中的针对来的太明显了,燕辰不由错愕。
燕煦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今日一整天他的情绪都在大悲大喜中起伏,波动实在太大了,有一些感情仿佛就快控制不住了一般,就要冲出来了。
燕煦敛下眼眸,转头看向窗外,尝试着压下心中躁动。
他来到东宫时便被告知大殿下尚未回转。
那一瞬间,燕煦就知晓对方的去处。
若是往常,他会留话,而后离开。
可这一次他偏偏没有,他选择留了下来,在燕辰给他安排的偏殿中枯坐等候。
他在回想往事。
回想自己的感情究竟起于何时。
可他竟想不起来了。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有多久了,可能在那一年,在对方挡在他的面前保护他的时候,他的内心就已经滋生了这荒谬的爱恋;也有可能是在那之后,他带着他在偌大的城池中躲躲闪闪;亦有可能是他在夜里抱着他为他取暖哄他睡觉的时候。整整七个日夜,他们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直到父皇率兵前来救下他们为止。
明明我们才是最亲密的兄弟,明明姚凌云才是后来的那个,可为什么你却比较信任他?
燕煦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这残缺的感情的呢?
是了,也是因为姚寻。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哥与姚寻变得形影不离,每一次自己去找他,他的身边总有姚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