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放在验证掌纹的门锁上,不再回头去看璞毓。
她理解的,她都懂的。即使她完全无法割舍自己对于真实的天空、真实的阳光、天空中真实的明月、真实的世界的向往,渴望着自己可以飞上高空去化为鸟儿、化为扬沙、化为风、变成整个地面上的世界的真正的一部分,不再被压抑的真实的人性却未必能够给人带来满足。
地下世界的物质并不算真正的匮乏,尽管比起十年以前的地面东方联邦的富足确实大有不如。她的存款也已经很充足。人际间的关系,除去对于传言存在的地表东方联邦的变种人们(“谁知道有没有呢?也许只是创造了这个敌人的形象来骗我们的。地下的东方联邦就和地上的东方联邦一样不希望我们上去呢。还有可能,连战争本身也是假的——”香也曾经这样断言)的态度,如今的人际关系几乎可说是热情友善的。大概是有了一个所谓的共同敌人的缘故,所以人们才可以更加切身感受到周围的人的形象是怎样的正面、阳光,才更加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
犯罪率比起十年前的东方联邦也更低了很多。贫富差距——确实还存在,但比起从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星瓒已经不记得这句诗是谁教会自己的了。是谁呢?她不止一次疑惑地想着)的状况,富人不那么毫无节制了,贫穷者至少也可维持温饱、有地下东方联邦提供的廉价群租公寓可住——每个地区配给的粮食和群租公寓数量当然是超过需求数目的。除却“住在地下”这个令人不快的事实,和几乎已经令星瓒感到古怪的毫无理由的与地面东方联邦的对抗情绪、以及随之带来的随时都会打响——实际上现在已经开始打响,紧张的局势中双方已经开始了角逐,只是互相等待着对方先宣战——的地面东方联邦与地下东方联邦之间的起源于憎恨的战争,她没有任何不满的理由。
可是若是有什么人要以愤怒和仇恨为理由来逼迫她永远只能停驻于一个地方,而绝对不能越雷池一步呢?
若是有什么人以“这是为了你们的身心安全”为由,禁锢着她的脚步和幻想中的能够飞上蓝天的翅膀,以几乎与地上世界沆瀣一气的姿态来逼迫她就范,甚至连真实的来自地面的影像都不愿意向她和所有的地下居民展露一分一毫呢?——仔细想来她一直感到蹊跷。地下的阳光固然是模拟的,天气状况和天空的影像却是从地面以上的万米高空中拍摄到的。相对地,地下东方联邦对于不播出地面东方联邦上的影像的官方理由是“无法拍摄到任何关于地面的影像。很遗憾,这是我们无能所致”——这样一个有着强大科技、连作物都靠光学催熟的世界,怎会无法拍摄到地表影像呢?
几乎要被愤怒支配。一刹那间她甚至不知道所有的怒火与愤怒的来由,那种正当的愤怒中还几乎微不可见地混杂了一些更加无端的阴郁的憎恨,脑干连接着小脑的、名为“颅神经”的部位似乎也有些隐隐作痛。她选择将这一切归咎于以敌视受害的地面人类作为团结的旗帜的地下人类、以憎恨作为精神食粮的地面人类,还有眼前自己要操纵的这台最强的计算机,以及——已经受到仇恨支配的自己。
真原星瓒第一次为自己太过锋芒毕露的能力而感到遗憾。
——你们是我的敌人。
感受到了记忆中的某一丝异样的少女紧紧皱眉,低低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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