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焚起了炭炉,那种纯粹干燥的暖意扑面而来,浮于衣料的表面,融去了丝丝寒气。
“此处便是厢房。敝府简陋,招待不周,若短了甚么,尽管同我提。”林卿砚简要地客套了一番,转身望门而去。
“林兄。”赵佑出声唤住了他,“多谢林兄方才为我解围。”
“不必。”男子驻足,背对着淡言道:“你的身份若让长姐知道了,只会麻烦。”
末了,他又道:“你此行,并无我邦通关牒,不便久留。如在南昌无事,不若早些回去罢。”
逐客令么?她苦笑着——鬼使神差,她究竟为何要跟着他们来到唐国?
“先告辞了。”
“等等!”她欲言又止,“投毒的元凶……你可有头绪?”
“没有。”
“你打算如何追查?”
他默了默,榻前母亲的嘱托浮上心头。
“查案之事,自有官府,你莫要插。无论查出来了甚么,怎么判,你都休得异议,记住了吗?”
可惜,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义不背亲的孝子,从来都不是一个一诺千金的君子。此事,他必须查一个水落石出!
“你当真想知道吗?”他的语气稍带上了一丝嘲讽,“抑或是,你也想知道,堂堂的宋国宰相,会不会做出买凶杀人的勾当?”
她知道他心情不佳,也不去计较话的无礼,“其实我……只是作为一个朋友,想替你做些甚么……”
“朋友?”他像是听到了甚么不得了的笑话,“赵姑娘,男女有别,食不连器、坐不连席。朋友又是从何说起?”
看着男子冷漠的背影,她只觉得心口一阵钝痛,身形晃了晃,咬牙道:“我们相识一场,在你眼,又算甚么?”
“姑娘冒险潜入官舍,知会消息,于我有恩。但书省外,我曾救过姑娘一命。以恩还恩,两相抵消。你我,互不相欠。”
他沉了沉声,又道:“今日索性在此把话说开了。父仇未报,我无意与宋廷之人产生牵连。他日查明真相,若短兵相接,我必不软。”
原以为他丧亲之痛未缓,言语间多是气话。可听到方才的话,她不得不意识到,与她划清界限,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你可曾想过,我首先是我,然后才是赵普的女儿……”嗓间流淌出柔和动人的女声,却含着浓稠得挥散不去的哀怨,“与你相识的是赵佑,而非赵攸怜……”
“赵攸怜吗?原来这才是赵相之女的闺名。”他轻笑一声,“若你并非赵相之女,你我又岂会因为同心珏一而再再而地相逢?你从一开始便是为了宋国的利益而来,赵佑、赵攸怜,又有何分别?”
“赵姑娘,恕林某直言,你我的相识,就是一场又一场的交易,买卖人重信不重义,既已银货两讫,往后便只作陌路罢。”
“敝府新丧,诸事繁多,兼而这些日子进出林府的官员衙差甚众,恐照顾不周。听姜楠说起,姑娘此行离宋,亦是瞒着家的。依林某之见,不若早些回去罢。”
他的话像一把刀,顺着纹理一点一点划开她的心室,湮灭了所有光亮,留下无边的黑暗。
仿佛静默了许久,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幽幽地从嗓子眼里透出来:“林兄考虑的是。明日一早,我便动身启程。不及向王妃辞行,还望林兄代为转达。”
“嗯……”有那么一瞬间,他记起她受伤未愈的右,还是狠了狠心,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融入了无尽的夜色之。
她扶着长长的案台,一步一步挪到床边,顺着床框缓缓地滑了下去。她努力地想开解自己,就像每一次面对爹爹的冷脸与下人的冷言之后。可是她的心揪在一处,疼了很久,久到她也记不得了。
另一头,林卿砚双袖鼓着寒风,步入了自己的奂溱园。
刚推开外堂的大门,便见苏鸢同姜楠在屋,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大眼瞪小眼。
“你还没回去?”他一面不经意地问着,返身关上门扇,将寒气挡在了外面。
姜楠道:“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别把现在这张脸带回家,白白给我爹娘找不自在。所以我今夜要留宿林府,林少爷没意见罢?”
“自然。”林卿砚回过身,看向一旁站着的小厮,“苏鸢,怎么还不去给姜公子准备厢房?”
苏鸢看看少爷,又看看姜公子,一脸的无奈。
“不麻烦不麻烦。”姜楠截过话头,“我呀,在你这打个地铺就成!”
“大冬天的,寒得很,当心着凉。还是让苏鸢另给你收拾一间房罢。”
“男子汉大丈夫的,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住甚么厢房?”姜楠不屑地摆摆。
“罢了,随你。”林卿砚转而吩咐道:“去准备一下。”
苏鸢答应着退下了。
林卿砚伸着懒腰,穿过外堂往里屋走去。
“唉你等等!”姜楠从背后叫住了他,“苏鸢也走了,我一个人呆着怪无聊的……”
林卿砚转身走到他对座坐下:“说罢,你到底想说甚么?”
“那个住厢房的小姑娘,到底是甚么来头?”
“你果然知道了。”
“那不废话吗?”姜楠拍着胸脯道:“那萧焱只见了赵佑一面,便猜到她是女儿身。我同她相处了这么多日,再看不出来,真枉我在情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
“她是甚么来头已不重要了,”林卿砚随拿起案上的香炉把玩,“明日她便回汴梁去了。”
“是你下的逐客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