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虽然声音嘶哑,却自有一番慢条斯理的悠然自得:“哎——等等,你的行套呢?”
褚桓的脚步顿了顿,从裤兜里摸出一张餐巾纸,展开以后三折两折,又在袖口处抽出一根钢针,徒手一弯折,插进餐巾纸里做固定,飞快地制作了一朵简易的小白花,别在了领口。他对着窗玻璃,整了整自己的黑色西装外套,完成了这个“上坟”的造型,这才迈步走到了老人的病床边。
褚桓:“褚爱国先生……”
褚爱国浑浊的眼睛一瞪,一时间居然瞪出了一点慑人的精气神来:“什么表情?你……你给我喜庆、喜庆点。”
褚桓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弯下腰对养父说:“这不是正要与世长辞呢么,喜庆像话吗?”
“怎么不像话,活着喜庆,死了也喜庆。”褚爱国每一次呼吸,胸腔都发出可怕的声音,好像肺已经漏了,他吭哧吭哧吃力地说,“我不听‘谁谁谁永远活在你心里’那套词,那我不成了钉子户吗?将来把我儿媳妇往哪搁啊?”
“您这份心操得真是来日方长,您那儿媳妇还不知道在哪位女同志的肚子里呢,”褚桓顿了顿,妥协说,“那您打算听哪段?”
褚爱国:“噎死爱肚的那段。”
褚桓花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这“噎死爱肚”是个什么肚,他叹了口气,感到十分忧郁,试图和褚爱国讲道理:“爸,那是结婚用的。”
褚爱国闻言大怒,干瘦的拳头把病床砸得“咣咣”作响,一唱三叹地嚎丧说:“这不……这不就是因为我活不了几分钟了么?这就、这就没人管了,没人待见了,我成了那个烂在菜地里的老白菜帮……”
“好好好,结婚,就结婚,”褚桓连忙投降,低声下气地请示说,“那您打算跟谁结呢?”
褚爱国:“我打算把阎王娶回来给你当后妈。”
褚桓彻底折服在老父宁死要当小白脸的气魄下:“爸,我看您这精神头,一时半会可能还和我那后妈团聚不了,有点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意思。”
“我这叫回光返照。”褚爱国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借你个头。”
褚桓搬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问:“怎么不能借呢?”
褚爱国就破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笑了起来,稀疏的眉毛一挑,依稀是苍老与时光都带不走的桀骜不驯:“你老子不良贷款记录忒多,他们怕了老子啦。”
褚桓定定地看了他一会,酝酿了片刻,拿腔拿调地开口说:“褚爱国先生,请问你是否在阎王爷的呼唤下,来到这里接受神圣的临终仪式?”
褚爱国配合地回答:“谁说不是呢?”
褚桓:“你是否愿意离开你身边这个……人口众多的世界,告别它,不再见它,不再留恋它,像丢掉一块破抹布一样,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论它和平或战争,歌舞升平或满目疮痍,始终不再顾念于它,相失相忘,直到这个世界也忘记你?”
褚爱国对这没溜的司仪颇为不满意,骂道:“你还有没有好话了?那他妈谁愿意?”
褚桓面无表情地轻声说:“爸爸,那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褚爱国听了,发了片刻的呆,嘀咕说:“也是——你把我那个……那个床头柜打开,里面有个盒子,给我拿出来。”
褚桓依言找到了褚爱国先生说的盒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个素圈的铂金戒指。
褚爱国说:“有字,看见了吗?”
素圈里端端正正地用充满了艺术风的字刻了个煞风景的内容——“逗你玩”。
褚桓:“逗你玩?”
褚爱国艰难地点点头:“逗你玩——我问你,你……你那个最近,最近还有没有那种感觉?”
褚桓:“哪种?”
褚爱国抬起枯瘦的手,攥住了楮桓的手腕:“对什么都没有期待,对生活没有愿望,好像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头疼得直恍惚,连撸管都懒得动手……”
楮桓故作震惊:“爸,您都黄土埋到脑袋顶了,能别这么老不正经吗?”
褚爱国充耳不闻,浑浊的目光灼灼地盯住他:“有吗?”
楮桓眼皮也不眨地说:“绝对没有。”
褚爱国的手紧了紧:“说实话。”
楮桓:“……”
这一次,他沉默了良久,镜片后的目光看不分明,只是很黑,很沉,好半晌,他才牵扯了一下嘴角,轻佻地说:“只是偶尔,谁也不天天撸,伤身。”
褚爱国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有一次我看见你站在窗前,像是要跳下去的模样……”
楮桓嗤笑一声:“不可能,‘啪叽’一下砸地上多污染环境,我像是那么没有公德心的吗?”
褚爱国不理会他的玩笑,一声不吭地盯着他,良久,楮桓终于在老妖精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败下阵来,率先移开了视线,笑容渐散:“……就那一次。”
褚爱国:“后来怎么没跳?”
褚桓回答:“‘两只鬼’还没抓住呢。”
褚爱国合了合眼:“还能想起这个,说明还有救,你……你记着,桓者,国之栋梁也……”
褚桓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您快拉倒吧,我查字典了,那玩意不就是大木头柱子的意思么?”
“大木头柱子怎么了?身上纹一圈山河表里,就能顶天立地。”褚爱国一瞪眼,“可是顶天立地……也没说让你自己一柱擎天。”
褚桓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爸,您这一身流氓气概没地方可耍,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