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声不绝于耳,已是入亥的时候,瑞丰当里人来人往,不过见到茅小飞,俱是迅速掩鼻而去。
当铺中人,虽多是走投无路,可再寒碜,就冲不能让当铺的伙计看低,也得换一身最体面的衣服再来。
茅小飞站在齐胸的柜台前,自然无人理会,伙计的招财爪子在算盘上飞快拨动,噼里啪啦的声音令茅小飞眼皮一跳一跳。他紧张地抿了抿唇,张嘴:“小兄弟,我、我要当东西。”横竖这句话说出来,就像一颗烧得通红的热火炭蹦出嗓子眼,爽快了,却也让茅小飞嗓子眼里疼得要命。
“东西。”伙计瞥他一眼,丢出个本儿,“到那边儿登记,写好了再来。”
那是一张围着十数人的大方桌,上至富家子弟,下至城隍乞丐,到了当铺,都看东西说话。不过茅小飞的出现还是惹来一阵窃窃私语,他浑然不知,冷得没什么感觉的手指搓了搓,这才能将粘在一起的纸翻开,边翻边起灰。
茅小飞打了个喷嚏。
“哎,怎么回事,没病吧?”旁边一人嚷嚷起来。
“对不住。”茅小飞连忙跟人赔不是。
“对不住就算了啊?你看看我脸上,这都是你的口水,恶心不恶心人?”
从干爹家里出来,茅小飞就有些头脑发热,这一下定睛看清,原来不是别人,是安阳王府的人,从前给他端茶倒水,在外间伺候的一个仆役,叫二顶子。这二顶子生一张马脸,长期闷在下人房,不常出来,眼皮子肿泡,看人总带着点冷嘲。其实安阳王府里,他一个也不敢嘲,谁的身份不比他尊贵?
“这不是口水,外面下雨,你是没擦干净。”茅小飞声音不大,在那一圈儿人里却没人没听清楚。
“呵,难不成是我赖着你了?你有什么好给我赖的啊,当自己还是王妃啊娘娘?”
茅小飞发着烧,耳朵里嗡嗡叫,如同被数百只苍蝇包围,不想听也听见周围人议论——
“我说眼熟呢,安阳王十六抬大轿给抬过门那伙夫,还绕城三圈,放了一整夜的烟火,那都是流水的银子。怎么也来当东西?”
“也不怎么地啊,比不上女人,连近半个月梨春坊那个新宠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你看他的手,那不是干粗活的嘛。”
“手粗摸着某些地方才带感啊,别说你自己没试过。”
“去你的。”
“才听说被休了,就混成这样?”
“安阳王什么人,背地里估计使绊子了。”
“去,安阳王什么人,犯得着对他使绊子,你没听人说赶出来是有缘故的。”
“哎,我没听说,什么缘故?”
“全天下娶了媳妇的男人最忌讳的缘故,还用我说。”
猥亵的笑声里,忽大忽小,忽粗忽细乱七八糟的人声吵得茅小飞头大如斗,这一句明明是轻飘飘的,不知怎的,就是听得很清楚。
“看不出来,真看不出,就这模样,要不是那方面特别骚,也不能勾住安阳王。”
“小声点儿,看了。”
“看就看呗。”笑呵呵的公子哥一脸油光光的汗混杂着雨水,轻吊吊一个眼神,没来得及继续嚼舌根,迎面一拳打得他满眼金星。
“你他娘的……”
茅小飞那一拳头全凭一股蛮力,不仅把公子哥打懵了,他自己也直接扑到地上,形势陡然一转,那公子哥两下铁拳,赏了茅小飞一边一个黑眼圈,茅小飞仰起头,猛地朝前一磕,撞翻那公子哥,也把自己彻底撞晕了。他瘫在地上,感觉衣襟被人提着,却没力气,耳朵里彻底什么听不见,两眼一擦黑。
冷水顺着茅小飞的脸流到地上。
撑伞的书童浑身一哆嗦,看着茅小飞,眼珠子乱转,小声道:“少爷,这么整不会出事吧,就算安阳王不要了,说不好还有没有翻身余地,打一顿也就是了……”
“苏少犯不着担心。”黑暗里走出来个人,马脸很长,脸上赔着笑,袖手,弓背,一副低人一等的奴才相,“小的是安阳王府的下人,这人的事儿问小的,小的什么都知道。”
“少爷……”书童唯唯诺诺又唤一声。
“闭了。”苏少爷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拍过去,又顺着那书童滑溜白净的下巴,往他衣领里摸,揉一把就撤手,书童递上手帕,仔细给他擦手,不敢再说话。
“问你什么都知道?”这苏少爷的爹,也是一号人物,什么下三路都沾点。苏少自己是画虎不画骨,本事没他爹强,他爹玩儿的东西却一样不落。皇帝朱笔一批说可以娶男媳妇,他立马跟上风头,纳了个男妾,食髓知味后,又盯上他哥身边一号书童,死活用一匹青骢换了个书童,最近又有些腻味。
“从前小的命不好,恰恰打发去贴身伺候这号人,好在如今王爷想明白,苏少不知道,您别看他模样不算好,却浪得很。”
苏少眼珠一转,笑了:“旁的事情也就罢了,怎么这你也能知道?”
“小的贴身伺候他,他那身子,洗涮都是小的管,连洗个澡也能……”
话说到这里,苏家的少爷眼神已有点绿,他撇撇嘴,叫左右把人拖起来,茅小飞还晕着,又摔回泥浆里。苏少不由得咂嘴,神色不悦起来。
“黑灯瞎火的,不能在这儿。你去梨春坊,要一间房,僻静点儿,别事到一半搅了兴。”
“少爷,您还欠着梨春坊五百两珠娘的夜宿钱。”
苏少眉头一蹙,阴狠地一把掐得书童满头冷汗却不敢叫出来,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