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人躺在冰冷的船床上,容嫣只觉得心还在突突的跳,脑子里胡思乱想。突然记起古时征战的将军,出征的那一日风吹断了旗杆,是为不祥之兆。而自己启程去天津的第一日,就让他撞正这样的生死之事,只觉前途未卜,满腹悲凉。
总算平安无事到了天津。
二十年多来,容嫣在华连成做惯了太子爷,第一次来到自己王国以外的地方,只觉得处处都透着陌生,处处都是不如意。秦家班第一花旦肖碧玉直把容嫣看成了眼中钉,明里暗里处处和他较着劲儿。容嫣知道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是躲着他。
容嫣重新开始对花枪、绣剑、吊嗓子、练身形。接下来,是排戏、重新置行头,虽然很忙,但他觉得体内有个自己在复苏,好像曾经被沉埋在泥土之下,如今总算又活过来了。他已经不是华连成的容二爷,置的行头当然和过去那些没得比,能将就便将就了,马马虎虎也说得过去。
他订做的戏衣取回来了,肖碧玉眼尾一扫,哧的一笑。没多久就差人送了一支苍翠的点玉凤钗过来,说是肖老板送的,第一次在天津登台,太随便了不好看,二爷自然是无所谓的,只怕有些人在背地里嚼秦家班的舌头。
容嫣知他显摆,笑了一笑,收了。第二天排戏的时候,亲自向肖碧玉道谢。
肖碧玉趁着天气好,在院子里晒行头,端的是云蒸霞彩,金丝绣线在阳光下发着光。容嫣从自己屋里的窗往外看,他想起自己从前置下的那些宝贝。不过也无所谓,他对自己说,这些东西,他还会赚回来的。
最新排的这一出是《白蛇传》。他扮白素贞肖碧玉扮青蛇。他也知道秦老板这样安排的意思,唱戏的手底下玩艺儿有几分,上台一比就见高低。只不过他也无所谓。如果说到此时此刻他对自己还有多少信心,那就是他的那一身本领。
容嫣处处忍让肖碧玉,肖碧玉倒咄咄逼人起来,日常和容嫣排练对戏,摆出红角儿的身份口气,完全把容嫣当成初登台的晚辈般在教训。
如果容修看到此时小儿子的反应,一定会大跌眼镜。容嫣只是一笑了之,并不反唇相讥。他的心情之轻松,非言语可以形容,现在无论什么事,都不足以影响他的好心情。他哪里还顾得上和肖碧玉呕气呢。
肖碧玉几次挑衅,都如同打在一团没有脾气的棉包上,不见丝毫反应。觉得好生无趣,不知道传闻是不是真的,都说这容二爷性格骄纵,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突然门外传来吵闹之声,推推搡搡的进来了数个黄皮大汉,个个都是黑色短襟打扮,外套下隐隐突起硬物,想是钢刀匕首之类的东西别在腰间。
容嫣与肖碧玉都吃了一惊,停了对戏,看着台下。秦家班的管事秦海子忙迎了上去:「几位大爷,咱们正式还没开始,您们这是……」
为首一个尖头鼠目的麻皮汉子,尖声道:「我们找人!」
「找人?」
「我们就是找你们秦班主秦鹏!」
「秦班主这会儿不在这里,请问您们是他的朋友还是什么?」
「屁个朋友!秦鹏这老小子,来了天津卫开台唱戏,还不专程上门拜会咱们天津卫的青帮老大,分明是不把我们青帮放在眼里!今天就叫这老小子出来,说个清楚!」
秦海子急忙分辩:「大爷您这是说的哪儿话?咱们不是专程去拜见过了你们青帮的林堂主吗?」
「什么林堂主,不认识!我只知道,你们没有来拜我的大哥金老大!金老大现在很不高兴。你们看怎么办吧?」
「这个……是,是我们疏忽了。」秦海子见势不对,立即打揖:「还请给指条路,要拜佛我们也找不着门啊。」
「算你们还识趣。今天晚上,八点钟天香阁见!」说完一路掀翻桌子踢倒椅子,凶神恶煞的去了。
秦海子抹了一把冷汗,赶紧去报告秦班主。
八点钟,带了红包礼物,由秦鹏亲自领着几位老板上天香阁去了。
侍者带他们进了包间,一进门,只闻到一阵酒气冲天。原来里面摆了几桌,已经席面狼藉,清一色的黑衫大汉,已经吃饱喝够了,正在那里猜拳取乐。中间坐着一个满脸横肉,衣着华丽的,小指头上戴着一只巨大的绿玉戒指。
秦殿玉和金老大有过一面之缘,此时笑容满面的迎上去:「我道是谁,原来果然是金大哥,有一段日子没见,您老真是越发精神抖擞神采飞扬啊。」
金老大一见秦殿玉,就想起上一次在上海先辱于容雅之琴,后折于日本人之威的往事。哼了一声,半理不理。秦殿玉自然也记得上次之事。这一次来天津,之所以没有立即拜会这金老大,也是怕他记仇,连带恨上自己。本来想托朋友林堂主代为疏通疏通关系,还没来得及,谁想到他已经找上门来。
秦班主满脸堆笑的献上礼物红包:「金大哥,我们这初来乍到天津,一切还仰仗您多多帮助指点……」
金老大大剌剌的坐在椅上,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跟着他眼珠一转,扫过秦鹏身后的几位当家生旦。
「我看报纸上说,有一个姓容的,是哪一个?」
容嫣一怔,上前几步,抱拳道:「正是在下。金老大,幸会。」
秦殿玉站在一旁,看了看容嫣,再转眼看看金老大,心里说了声不好。
「你就是那个拉琴的兄弟?」
容嫣更是不明白:「是,家兄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