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朝阳一步三回头走了,沐慈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像是失去了力气,撑着桌沿,十分缓慢地坐在椅子上。谁都不再去看,垂着眼皮,平静地盯着上午艳阳穿过窗外梧桐的碧影,洒落在书桌上的一片斑驳光影……
跃动的光影却似无法印入他的眼睛。
目光中一片虚无……
“九郎,你怎么了?”天授帝也上前两步,伸出手去,却又不怎么敢碰沐慈。
“我活不了几天,不想再看见你,你也走吧。”沐慈淡然道。
“胡说!”天授帝脸色变了几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传太医来……”
“不用叫老崔,救得了病,救不了命。”沐慈那双黑玉的双眸映着光影,却又似什么都没印入眼内,连语调也有些恹恹了,“皇帝,你知道我没有危言耸听,你站在权力的最顶峰,沉浮一生,难道会想不通你这一纵一罚之间,会造成的后果吗?”
天授帝:“……”
“今天,有人在我的门口试图闯入,深藏利器,恶意杀人,半点惩罚都没有,你还怪我不够有礼貌。挡住她保护我的侍卫险些无辜被杀,却因此要被杖责……明天,就会有人藏着刀剑,进来杀了我,因为不用承担责任。门口那些禁卫,又有谁敢?谁会舍命去拦?”
这种陈述的语气,平直而不起波澜,可个个字都似敲击在点子上,在天授帝心里掀起风浪。
“犯了错,不该惩罚吗?太子犯错,你要保。现在你的女儿又不追究……原来不顾他人意愿,恣意妄为;不顾律法规矩,肆意行凶的坏毛病,源头在于你。”沐慈轻轻抚着自己的额头,似有些无力承受,声音也轻浅了下来……“你做为一家之长,只凭自己的好恶,喜欢的,觉得有用的孩子,就没有原则和底限的私心纵容……”
天授帝:“……”他觉得自己很悲哀,他希望把好的都给孩子,满足他们,可是所有人都不满意。
“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家长,倒来指责我没有尽为人子,为人弟的义务。”
“九郎,不是这样。”天授帝急忙解释。
“如果我不是足够优秀,让你觉得有趣、有用,只怕也活不到今天,”沐慈嘴角微微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眼睛里漾出是一丝浓到化不开的哀伤,“我不相信你是对的,不应对你抱有哪怕最微小的期待。”
天授帝这是第一次在幼子身上感受鲜活的人气,即便是讥讽与哀伤,总比无动于衷,游离于红尘之外的样子有一点进步。可就是这么一点情绪,也转瞬又消散了,漆黑的眸中再次一无所有……
“无所谓了,我计较什么呢?倒像是我在争宠……真是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天授帝忽然想抱一抱这个再次将自己与尘世隔绝的少年,他立即这么做了,轻轻将沐慈抱在怀里:“九郎,莫伤心,是父皇疏忽了,以后再不会了。”
从不认错的天授帝,第一次说出这种抱歉的话语。
“别碰我!”沐慈挣扎,虽然力道小,却是绝不妥协。
天授帝感觉到好不容易最近放下防备的,可以接近一点的幼子又摆出了疏离冷漠的姿态,他不想放开,可又怕又像上次那样伤了他,到底还是放开了。
他吩咐卫终:“让宗正下申饬令:永嘉公主在禁宫私藏利器,持刃行凶,降为郡主,缩减一半食邑,罚她在家禁足半年,不准再入宫。再申饬贵妃教女无方,派几个女官好好教导永嘉礼仪,不要再做出格的事。”
是他欠考虑,习惯性纵容永嘉,却忘记了宫里宫外眼睛这么多,如果永嘉持刃伤了长乐王的侍卫,不仅没惩罚,侍卫还被杖责,的确会让人产生“长乐王好欺负,还不用负任何责任”的错觉,作为一个没有半点势力傍身的小皇子,这是致命的。
天授帝无奈问:“现在可以相信父皇了吗?九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