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过,一个好的将军就像国君手中利剑,剑锋所指无往不利,不该有太多的杂念;大父说过,军者存亡一念,将者死生无常,将军不能只盯着疆场那点事儿,应该眼观六路,因为来自背后的暗箭才最可怕。
这是一种悖论,当年的王离很疑惑,二选其一,当然是大父的说法更加可信了,谁让他是扫清六国的名将呢。
于是王离对着王翦发问,为什么大父的说法跟父亲不同?只记得王翦哈哈大笑,回了一句:你爹太笨,没那多么多脑筋可用……
而现在,这番言论再次充斥了王离脑袋,到底大父说得对,还是父亲说得对?
战局打的很惨烈,仅仅一天时间,就有千余军士阵亡于此,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这个数字比起两万大军不算很多,可是这才只攻一天啊!往后呢?
战局越不利士气越低,到时候伤亡只会越来越高,没有士卒肯陪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吧?就算是有,陛下也不会坐视将军如此挥霍大军吧?
这些问题不得不引起王离思考,想来想去,他发觉对面敌人没什么特别的战术和本事,就是那股子死战不休的气势惊心动魄。
身中数箭犹自不退的、长剑入腹卡着剑锋让同伴下手的、脱力跌落城墙侥幸没死爬起来就咬人的、至今仍在后营吐着血痰骂人的……
如果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如此死心塌地也能说得过去,可是对面这群人,分明是组建不久的新军啊,哪儿来这么坚韧的毅力?
叫过询问俘虏的中护军,王离问道:“开口了吗?”
中护军神色不变,说出的话却像冰碴子一样寒冷:“没有,那人气绝了,不过俘虏有许多,属下还有机会。”
王离摇头:“现在城内驻有多少叛军、粮草如何尚在其次,本将军只想知道,领军的到底是何人?鲁字是谁,虞字又是谁?为何叛军战意空前?”
中护军冷哼一声:“死中求生,自然竭尽全力挣扎!
据属下所知,死战之人皆为亡命徒,有此举动不足为怪!”
“亡命徒?”
“全是陛下下旨捉拿之人,儒士的私卫、逃役的刁民、触犯秦律的恶徒、家徒四壁的懒汉……”
说到这里,王离明白了一些,城中叛逆拼命都是有各自原因的,或许是为了保住几本诗,或许是贪恋轻徭役薄税赋……归根结底,都是大秦把他们逼到了对立面。
君命既下无可收回,踏破这座城池没什么好说的,唯一让他疑惑的是,只要政令不改,总有别的逆贼再次揭竿而起,自己应该怎么办?
是像父亲那样纯粹为将只听军令,还是像大父那样忠君保身两不耽误?
这些话没法说出口,甚至一丝疑虑的神情都不能露,因为面前的中护军身负监军之责,可以直达圣听。
“清点战损,继续整军备战!
明日攻城之前,本将军要知道城中所有主兵者的底细!”
“喏!”
……
……
对于早已见识过战场的人来说,这一天的经历更像一次重温,虞周不是生瓜蛋子,依然被刺激的不轻。
比起记忆中的战场,刚刚过去的守城战少了硝烟的遮掩,血腥显得格外浓重,再加上城头熬煮的金汁,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令人几欲作呕。
最重要的是,前世今生加起来,他从没有一天失去两百多个同伴的经历,昨日还在一起嬉笑聊天,今天就已变成一具具尸首,除了一卷草席,他们能够留下的仅有一份记忆。
记忆有时候很不可靠,经常随着时过境迁慢慢封存,变得再无人知,虞周心里堵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发现燕恒的情绪也不高。
“阿虎和阿木走了……”
虞周记得他们,童闾中总共带出来四十三人,每一个名字他都牢记于心,失去的两个伙伴,一个面相老成抬头纹早出,另一个笑起来有些傻,现在全部消失了。
“我该把他们招去当斥候的,不用经历战阵,总是安全一些……”
尽管有些残忍,虞周还是提醒道:“别以为细作就好当,战线隐蔽了,只会死无全尸,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燕恒迟疑一下,坚定的摇了摇头:“你说得对,鲁子牛的军斥候照样损失惨重,是我一时想简单了。
至于后悔?燕恒从未想过,自从父母亲眷被秦人屠戮的那一刻,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我相信阿虎阿木至死如此!”
虞周很想安慰一句,发觉琢磨出的许多话都是多余,只好轻声说道:“节哀。”
燕恒抹了一把脸,再抬头眼神坚毅许多:“死得其所,何哀之有?我只觉得他们二人走的太匆忙,心里有些难受。”
虞周对着四周看了一下,开口说道:“那就准备一场丧礼吧!”
“丧礼?”
“没错,趁着大伙还有点多余精力,给他们二人、给所有阵亡的袍泽送送行……”
燕恒瞪大眼睛,有些没底气的说道:“军葬乃是大礼,古往今来鲜有人享……这个……僭越了吧?”
虞周呲牙:“大楚再立,他们都是最早的功臣,如何享用不得?
这点底气都没有,如何能成大事!”
“好!我去置办!”
燕恒起身,仔细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甲胄,伴着甲片摩擦的哗啦哗啦逐渐远去,看那行走如风的模样,踢破一块挡板仍不自知,引得周围纷纷侧目。
守城战时,木材一向都有大用,
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