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灭觉得,自己也许是做错了。
他少年也曾随着师父下山行走,但看到的凡尘满是悲苦挣扎的人。那之后,他便再也没动过下山的念头。
光阴如驹,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
他不曾想,有一天,他也会遇上这个问题:情障无处不在,佛门清静之地,也会染上那一丝桃绯。
那一日,他命人将那女子带来,本想教她现出原形,点醒正被迷惑的住持方丈,谁曾想,功亏一篑不说,还因此与住持方丈生出了间隙。而后,他更搬出了师兄,将两人之间的隔阂进一步拉大。
本以为师兄若是前来,这事态便能得到控制。但没想到,住持方丈已经被那妖女迷得七荤八素六亲不认了。
欸——
想起目前的局面,枯灭不由得在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皱的更紧了。
天色一寸寸沉下来。
枯寂终是睁开了眼睛,没回头,吩咐道:“请住持方丈下山。”
殿内佛前奉着烛台,但烛火却是不甚明亮,照的大佛影影绰绰的,有明有暗。
长夜进了大殿,在枯寂的示意下,盘腿坐在那空置的蒲团上。
殿门沉沉的关上了。
枯灭最后看到的景象就是那不甚明亮的烛火轻轻晃荡了一下,大佛的影子拉长了沉沉的投在地上。
殿外一片莹白。
枯灭踏着积雪,朝着不远处的厢房走去。
师兄和住持方丈的夜谈不知持续多久,他放心不下,索性在一边厢房内等着。
这一等,便是整整一夜过去。
直到寺内晨钟敲响,枯灭方才闻得那沉沉的殿门再一次打开。
一脸疲惫的师兄率先走出了殿门,他的身后跟着面色无波的长夜。
枯灭不知道夜谈的结果,又担心事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惴惴的不敢询问,只是岔开问题道早饭已经备好。
枯寂却摆摆手,语气滞涩的吩咐道:“开山门吧~”
枯灭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国寺的山门就是国寺的正门,除了讲经的日子以及九五之尊前来,向来是紧闭的。今儿个既没有血脉尊贵的客人,也不是讲经的日子,为何突然要开山门?
枯灭不解,因此愣住了没动。
“请几大供奉同去。”
枯寂补充道。
闻言,枯灭稍稍明白了,此山门非彼山门。枯寂所说的山门,是指双小佛塔塔门。几大供奉也是常年隐居参禅不见外人的,除非寺内出现重大的事情。稍稍明白了一点后,枯灭更疑惑了。好端端的,开山门请供奉干什么?
供奉们都是得道的高僧,他们是国寺隐藏的最重要的内蕴。一般是避世不出的,就连枯灭,若不是当初他协同身为住持方丈的师兄管理国寺多年,怕是也不知道,国寺内还有这么一群人的存在。
“师兄,这......”
枯灭还想问清楚,谁料到,枯寂陡然咳嗽了起来。
他本就年纪大了,再加上三日内一路冒着风雪的急行和一夜耗费心神的夜谈,一身老骨头早已不堪重负了。
长夜上前扶住师父,枯寂并没有拒绝。
枯灭见状,也只能压下心底的疑惑。看师兄和住持方丈的模样,不像是闹掰了的,他也就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儿,去请几位供奉去双小佛塔。
等枯灭一一将人请来,他就看见师兄正背对众人,端坐蒲团。
不知为何,枯灭忽然生出了一股时光恍惚之感。
在他二十几岁时,曾陪着师父师兄一起进过一次双小佛塔。
双小佛塔内其实简单的很,除了墙上镂刻的从舍利塔的底端一直绵延到塔的顶端的万千法相,便只剩下中间一个挖出无数小盒的丈宽石塔,石塔内的每一个小盒子都放置着一位圆寂高僧的法骨。最顶端的宝盖下,尊奉着国寺创始者达摩的佛骨舍利。
整个双小佛塔在国寺内各大恢弘的大殿佛塔的衬托下显得有些矮小,从外面那有些裂缝的石塔壁看过去还有些灰扑扑的寒酸气。但这并不意味着双小佛塔不重要,事实上,它是整个国寺内最庄严最神圣的地方。
虽然这座灰扑扑的小塔矮小的紧,并只有一个老的快要走不动的老僧拿着秃了半个头的扫帚在台阶下的小石屋内裹着破棉被打盹儿。
第一次进塔时,枯灭被那令人眼花缭乱的万千法相给震撼的呆了许久。
栩栩如生的法相绵延了整个塔内。下面的镂刻大而庄严,越往上镂刻的法相便越小越密,但眉目神态甚至头上肉髻的排列却都清晰可见。这般精湛的技艺和塔外的裂缝形成鲜明的对比。
扑面而来的万千法相,除了让枯灭感到庄严,还有就是从内心深处不自觉涌出的虔诚——愿以身侍佛,直至皓首穷经、百死不悔。
那时,他跟着师父陪着师兄前来告祭圆寂的先辈们。
后来,师父也成了那石塔上万千盒子中的一个。他又跟着师兄来了一趟,那一次,告祭的人,不是那些面容模糊的国寺先行者,而是和自己朝夕相伴数十年的师父。
几大供奉都是长须白眉,脸上都挂着看透世事所表现出的淡漠慈悲。
“不知今日寻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六大供奉之一的明心率先问道。
“是为国寺存亡。”
枯寂的话音刚落,几位面色淡漠慈悲的供奉眸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丝诧异。国寺如今势头正盛,何出此言?
枯灭猜到了些许,不由得心中一沉,脸色大变:“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