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爷艰难的回想了片刻,才终于是勉勉强强记起些话来:“好像说是,要把他的女儿许配给你,借此名目让你出京,然后说是南边有大量的拥军。也没说太明……”淮阳王老实了一辈子,说那些不臣的词儿都觉得膈应,便那个那个了起来,“爹猜测着,他们毕竟没有名目,会不会是要扶你……那个那个……唉。”
岑修儒惊慌的攀上老王爷的手:“爹,您不会答应了吧。”
“没没没!”庆幸的是老王爷矢口否认,“爹当时没整明白呢,后来才反应过来的。而且爹也知道,咱不能有不臣之心。但是跟你娘提了下,她说你也到了适婚之龄,干脆找户好人家的姑娘回家办个喜事,府里的人都挺挂记你的。这不就差遣我过来问问你的意思嘛。”
“……”岑修儒本是松了口气,听见这话又紧张了起来,眼神飘向别处,“爹,这事还早……”
“爹本来也不着急,可见你在京城里过的委屈,爹心疼啊,咱回府住个半年也是好。”
岑修儒又何尝不想回府与双亲共度一些时日,但要为此与不曾谋面的女子定亲却还是不愿意,忙将话题转了回去:“……先别说那个了。爹,这事情可大可小,您得快些如实的上报皇上啊。”
淮阳王磕磕巴巴道:“这……爹就不去见皇上了,这次进京还是偷偷摸摸的来的。感觉也没多大个事儿,咱又没答应,他们没名目过阵子也就消停了。说不定会错了意,濮阳太守是咱们老邻居,差不多就是邻里乡间的……来谈门亲事还被爹报上朝廷弄得家破人亡的,这多不好啊。”
岑修儒知道父亲一向胆小怕事,但这是什么话!
见儿子眼神有些焦急,淮阳王怯怯道:“你要是觉得不放心,爹已经告诉你了,你回头转告皇上便是。”
听见这话,岑修儒竟一时语结,不说别的,他的好意皇帝又几时珍视过。
但无论如何,此事还是必须得告知皇上。
事不宜迟,安顿着老王爷在府中住下,岑修儒便再度进宫去了,一路上还在想着如何解释着来龙去脉,等到了皇帝寝殿,遣人通传,抱着拂子的秦公公便踏着碎步而来。
“建丰侯,皇上准你进去……不过,皇上有些醉了,您可得当心呢。”
“……”大白天的还碰上这种状态的皇帝,岑修儒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每次来都不是时候,却还是道,“有劳秦公公了,此事关系重大。”
秦公公点了点头,便是领着他进殿去了。
推开内殿的门,岑修儒扫了一圈没见人影,只见长案上还摆着酒壶与打着滚的酒盅,秦公公却是忙不迭的跑了上去,在长案下把泥一般的皇帝捞了起来:“皇上,千万珍重龙体啊,奴才扶您去榻上。”
“——滚开。”满身酒气的皇帝想推开秦公公,却因为醉了失了准头,大手一挥只碰到长案,把在边缘滚动的酒盅撞了下去。
目光顺着那滚动的酒盅追去,只见那酒盅越跑越远,却碰到黛紫色衣摆下的一对靴子而停了下来,顺着衣摆向上看去,见到岑修儒的脸,皇帝便在秦公公的搀扶下扶着书案堪堪爬起。
“何事,说罢。”
“……”岑修儒何曾见过皇帝如此狼狈,忧心忡忡的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上前将他搀了住,对秦公公道:“下官搀皇上进去便是了,公公能否避让片刻。”
“这……”秦公公犹豫了片刻,但见岑修儒神情似是有要事商议,便答应了,“那便有劳建丰侯了。”说罢,同岑修儒一道将皇帝搀下几级的台阶,便退后一揖告退了。
秦公公一走,那山一样沉重的身体便整个压在了岑修儒的肩上,几乎压得他寸步难移。他忙是将皇帝的手臂绕过后颈,才是步步维艰的掺着满身酒气的皇帝回到了内殿的软榻上。皇帝低着头坐在床榻边,岑修儒到一旁倒了杯水,本还想说正事,转身见皇帝闭着眼意识全无的模样,知道说了也是白说。有些担心,却也只好将这事暂时推推,岑修儒将杯子放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扶着他的肩膀,将人缓缓的放倒在软榻上,俯身去取下他的冠。
从东宫太子时,皇帝身上便总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即使酒气浓烈,弯腰的时候那香气还是钻进了岑修儒的鼻子,像受了诱惑般,循着香气,他忍不住抬眼仔细看了看躺在身下的皇帝。无论看多少次,都是这么一副花一般的容颜。
初见时对方那惊为天人的瑰丽仍历历在目,却是与现在没有太大的不同,皇帝一双美目紧闭着,鸦翅般的睫毛显得异常的柔软,在空气暧昧的流转间轻颤。
可岑修儒的眼神终于还是渐渐黯了下来,这世间有太多浓妆淡抹,雕琢粉饰,有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皇帝是其中一个吗?若是以前,岑修儒定会笃定的觉得皇上不是其一,但是现在,他越来越不确定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