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
徐思东在没完工的高楼上等来了今年冬天的一场雪。
工人在他旁边焊着钢筋铁条,火花四溅,四周寒冷干燥的空气里飘着他熟悉的电焊时特有的气味。他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躲着,哆哆嗦嗦点了根烟,因为带着皮手套,动作笨拙,打了好几下才出来火。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上飘下来,覆盖了工地旁边的小街道,蓝旗营周围的筒子房;再远一点儿的大学校园,光秃秃的银杏树,绿色的湖水结了冰,湖边的塔矗立得很沉默;更远处的圆明园,衰草枯杨,废墟荒芜里的古建筑,在一片黯淡的光线里有种沉重感,挥之不去。
他还记得以前的北京城不是现在的模样,没那么多高楼,太阳暖洋洋的照在他们家阳台上。这时候是秋高气爽的最后几天,天蓝的能落人心里,伴着鸽哨扑啦啦飞起来一窝白的灰的鸽子,尾巴边儿一抹黑,远处的老城门琉璃瓦亮晶晶晃人眼。他爸用那辆二八自行车载着他去圆明园,放自己亲手给儿子扎的鹞子风筝。他在荒草地上疯跑,他爸拿个胶片相机拍着园子里那些破败不堪的断壁残垣。父子俩都挺满足,就是回家以后少不得被他妈说一顿,恶狠狠刷下去身上一层泥。
想起那时候的怂样他就笑,一笑就被烟呛了,还在咳嗽的时候后头的工人停了活,喊他徐工,说时候到了,下去吃中午饭。
工地上的灶是用沥青油桶改的,架着几口大锅,桶里烧着木头,浇了汽油,燃得挺旺,他凑过去就着火烤手,烘的额头都发烫了,锅里炖着白菜萝卜和猪肉粉条,烟尘满面的建筑工人蹲在旁边捧着大碗呼噜呼噜吃得挺香。有关系不错的工人看他探头探脑,热情的给他也舀了一大盆——他在这工地上算个异类,工人们挺喜欢他,因为他没架子好说话,同事们对他不太亲近,约着去吃饭也不会特意喊上他,有点微妙的距离感。
那食物口味一般,胜在热乎乎的,吞在胃里还算舒服,他车上有带来的三明治,正好靠在路虎宽大的车头上,一口面包片夹酸黄瓜火腿,一口猪肉粉条汤,凑合着就是一顿。
旁边挨着街道,车来车往,在薄薄的积雪上碾出车辙来。前头有个临时的公交停靠站,因为挨着学校,车到了站呼啦啦下来一群年轻学生。女学生挺多都穿着黑丝,短裙长腿,踩着双熊掌似的雪地靴,看着憨呼呼的可爱。
他咬了口冷冰冰的沙拉生菜,眼睛一抬,就看到了汪子聿。
汪子聿才从车上下来,深色的牛角扣外套,裹着红白蓝格子的羊绒围巾,衬得气色格外好,跟学生似的,一手一个超市的购物袋,站在路边站牌底下仰着头跟车上的同事说话,看着心情不错。从额头到鼻尖到嘴唇到下巴,一道黄金比例的弧线勾勒得完美无缺;轮廓分明,是有点西化的美感,让他想起大学那会儿临摹过的古希腊雕塑,就连皮肤也跟雕塑似的,白得像云石,被时间打磨的哑了光,有种温润的质感。
那车开走了,汪子聿回头视线就对上了他的,看着挺惊讶。
徐思东呵了口气,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就那么靠着,守株待兔,等他过来。
汪子聿果然走近了,低头看他搁车头的碗,搪瓷的,脱了色,猪肉炖粉条冒着热气,放在两百多万的路虎车上很可笑。雪花儿还在飘,温柔的落在汪子聿垂着的睫毛上,凝着不肯化。他一抬眼看着徐思东,笑起来露出嘴角浅浅一个涡儿:“你就吃这个?”
徐思东没接腔,突然就特别理解了莫筱北,这么个人,温柔起来能拧出水,要他惦记十来年他也干。
依着他性格这时候应该要满不在乎豪爽的表示这没什么,猪肉粉条跟燕窝鱼翅在他看来区别不大。可惜汪子聿的塑料袋里动了动,像有活物,他凑过去看一眼那话就全堵了回去,艳羡得直叹气:“哟,螃蟹啊。”
汪子聿拉开袋子看了看,螃蟹一只只挺大个,铁青背甲,五花大绑,有几只挣脱了束缚精神抖擞挠着袋子要自由,从侧面反映出他们有多么新鲜。
汪子聿眼睛里闪闪烁烁流光溢彩,声音幽幽的:“要不我回请你一顿?”
徐思东眯了眼看汪子聿:“糖衣炮弹,想腐蚀我?”
汪子聿看着他笑,说你怕了。
徐思东中西合璧猪肉炖粉条加三明治的顽强意志在张牙舞爪的螃蟹大军面前立刻被瓦解,脆弱得不堪一击,接了袋子就跟着汪子聿过马路。
汪子聿住在工地旁边的小区,老式的单元楼里光线不好,昏昏沉沉,墙壁上贴满小广告,楼道里堆放着纸箱杂物,徐思东一进去就啧啧着摇头,说安全隐患啊。
汪子聿骂他乌鸦嘴,带他上楼。
徐思东问:“你们这片怎么还不拆。”
汪子聿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你怎么跟小贝想一样的?你们俩是不是都盼着我露宿街头呢?”
徐思东一乐:“他是算计着要收留你,我目前没那计划再养个大活人。”
汪子聿就不言语,在口袋里摸索着钥匙开门。
徐思东登了堂入了室,看着汪子聿脱了围巾外套往厨房走。
屋子里弥漫着鲜美的肉香,徐思东深吸了几口,跟进厨房,角落里一个电汤煲盖得严严实实,里头咕噜咕噜直响,热气从盖子边缘冒出来,满屋子都是那香味。螃蟹上了锅蒸着,汪子聿在购物袋里翻找,挑出棵大白菜洗了,自言自语说还能弄一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