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木兰在哭这个国家,也在哭自己。
“你……见到你大哥了?”
“没见到。父亲,我怕……大哥不想看见我。”
方步亭长叹:“方家的祖宗啊。”
方孟韦顿了顿,轻声道:“父亲,日本人真的会进重庆吗?”
方步亭没回答。日本“一号作战”之前,他对重庆还是有些信心的。长沙沦陷,他无话可说。
“如果……那依大哥的脾性,是要殉国的。”方孟韦声音略带哽咽:“怎么就……到这个份儿上了?”
方步亭疲乏缓慢的声音缓缓道:“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他自嘲一笑:“你大哥要殉国,那你呢?”
方孟韦转到方步亭前面,半跪下,仰着脸孺慕地看着父亲:“儿子也是军人,国如此,别无他法……”
方步亭对着方孟韦苦笑一声:“我方家,也算对得起国与民了。”
日本人在玩命缩紧对承德市场的控制。荣石真切地感受到了日本人财政上的窘迫,太平洋战争所耗巨大,日本人已经穷尽一切所能在中国刮血刮肉,可还是不够!
满洲禁烟总局的川田找到荣石,终于不再文质彬彬,态度强硬地告诉荣石,作为承德商会的会长,荣石必须起到作用,负责东光剂进入西南的问题。
荣石叼着雪茄,垂着眼皮,面对川田对他态度不端的指责始终淡淡的。
川田发泄完了,荣石拿下根本没剪的雪茄,戏谑地看着川田:“您别那么大火,如果您觉得我当这个会长不够格,我马上辞职,谁能上谁上。您看上承德哪个废物了,我马上让贤。王景川王胖子还是柳持钰柳太监,您一句话的事儿。”
川田阴着脸。承德这帮人,巴结日本人是把好手,真能有点魄力能干点实事儿的也就荣家。
“我在北平被人刺杀,现在也没落实到底是谁。反正我是大汉奸,死了也就死了,您看哪个二汉奸能比我干得好,正好我也不用天天提心吊胆被杀了。”荣石冷笑:“东光剂还进西南。西南谁的地盘知道么?认识戴笠么?这家伙对自己人狠对日本人更狠。你别看他是个特务头子,人家还是真抗日的。大日本帝国多少精英折他手上了?”
川田直绷绷跪坐着,全身上下都是日本人特有的僵硬。荣石就烦和室,他总觉得整体跟个匣子似的,憋屈。川田口才不行,被荣石喷的还在想词儿,荣石跪半天终于忍不住,伸着两长腿向后仰着,用手撑着榻榻米伸了个懒腰:“哎哟我操蜷死我了!”
“荣先生,你别忘了荣家现在的风光都是因为日本政府的扶持。你不为大日本帝国尽心尽力,要你这个承德商会会长做什么?”
荣石仰着大笑:“我这一趟在北平算是想明白了。你不中国通么?中国人一辈子想的无非就是两件事:生前身后。生前名我是不敢想了,还能更臭吗?身后我就更不用想了,死都死了,我死了被人掘坟鞭尸我都不奇怪,可是我那时候已经死了,怕个屁?”荣石乐呵呵地往上看着:“老子想明白了,老子无牵无挂,死都不怕,爱咋地咋地吧。”
荣石和川田翻脸,回去的路上索杰很担忧:“东家,你和这个日本人彻底翻脸,难道不担心……”
荣石哼了一声:“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我一味拍着日本人,他们要么彻底看扁我,要么怀疑我。川田只是个毒品代理,他身后的主子还没出来呢,到时候再说。再说我也不怕,我荣家倒了,华北方面军的铃木旅团长第一个杀了川田。”
索杰一愣:“对,铃木在荣家有干股……”
荣石大笑:“可不止铃木。”他伸出双手自己欣赏半天,啧啧两声:“我还真是个当汉奸的料,居然什么都想到了,混得也左右逢源。哪天吧唧蹬腿儿了,死在汉奸的名声上,我也没啥好冤的。”
索杰知道荣石心里憋屈,憋得发狂,没地方发泄。他暗暗叹气:“东家,又收了一些面粉,但……如果照以前的兑法,不够了。咱家兑面粉,掺的麸皮也都是磨得细细的,成本实在太高了。咱们亏,那些拿干股的日本人可不能亏,咱们还得贴他们钱……”
荣石捏着鼻梁:“亏,荣家什么时候亏完才算。”
“唉……”
美国工作组的驻地转移到美国使馆。方孟韦每天出来进去还得被搜身。美国使馆只有个武官对他还算客气,偶尔和他说几句话。这个武官壮硕机敏,典型的美国长相。精通中文,还有个中文名,姓包。方孟韦感激他,但对他真的没多少话可说。包先生有源于自己祖国的开朗自信,方孟韦的祖国给他的只有自卑。
一天方孟韦回家,蔡妈拿着信小跑过来:“孟韦你看,有信!”
蔡妈不知道都谁给方孟韦写信,只是明确感受到每次方孟韦收到信之后清晰的喜悦。方孟韦这孩子从小心事重,面上淡淡的,喜怒很少形于色。蔡妈见能有件事让他开心,就一直惦记着。最近方孟韦一直郁郁的,蔡妈迫切需要一件能让方孟韦高兴的事情。
方孟韦真诚地感谢了蔡妈。他拿着信回到屋里,小心翼翼地拆开。荣石明显进入了角色,每次写信都跟孟韦诉苦:日子过不下去啦心里难受啊四处受气啊我好缺钱啊可怜可怜打发打发啊。
半真半假最容易掩盖过去。但是方孟韦知道这封信里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大约除了他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