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培东面无表情。
鸡肉不好放,方孟韦珍惜地吃掉了。牛肉干他塞进柜子里,以备不时之需,反正也好放,轻易不动。机场外面的学者突然撤走,方孟韦对着空荡荡的地方想那个所谓的在东北大学教俄语的“荣教授”。他有一瞬间很恍惚,觉得真有这么个人。荣教授来看过他,荣教授又离开。
民国三十三年七月,中英美联军决议全力攻克密支那。十四航空队只留下一个小队驻守昆明,其余全部飞往缅甸北部。方孟韦查过美国军方的资料,密支那是日本切断驼峰空中安全弧形航线的重要空军基地,主要战斗机是ki-43——他看不大懂,但每个字都记住了。
方孟敖奉命率队去缅甸北部。据说他很得陈纳德依仗。方孟韦站在机场边上仰着头数着起飞离去的战斗机,一架又一架。
哥。
第25章 一纸调令
民国三十三年七月三日,方孟韦突然接到调令,重庆命令他立即返回。
方孟韦甚至没有来得及通知学生营,连夜离开昆明。学生营第二天起床才发现方营长不见了,然后听到通知,他们马上有一个新的营长。
学生营的女生大多数都很难过,有些乃至于痛哭。男生挺高兴,令人厌恶的管东管西的初中生终于滚蛋。至于初中生滚蛋之后他们是否会发现,吃的更不如从前,“跑警报”营长跑得比他们还快,没人管东管西也没人管他们死活,那真的不关方孟韦的事了。
方孟韦回到重庆,没来得及回家,去了上清花园中央党部秘书处报到。谢培东听说方孟韦要回来,想尽一切办法淘换了一点五花肉,剁碎做了四个肉丸子,并且警告谢木兰,不准吃。
方步亭下班很早,没有上楼去办公室,只是坐在客厅看报纸。谢木兰咯咯笑:“大爸,那一面您看了一个小时啦!您想小哥就直说嘛!”
方步亭还是很持重,谢培东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门口喊谢木兰:“这孩子!”
当方孟韦终于出现在花园门口,谢木兰欢呼一声迎出去,方步亭终于翻了一页报纸。
方孟韦更瘦了,但也更结实。整个人仿佛淬过火,更有锋芒。他依旧穿着军装,领带高筒靴一丝不苟。
方步亭有一瞬间很恍惚,他像是看到了几乎跟他断绝关系的大儿子——他们是兄弟俩。应该像的。可是他们又都是他的儿子呀,像他吗?
“小哥你不热呀?快进来呀!”谢木兰叽叽喳喳地领着方孟韦进门。谢培东看见方孟韦也怔一下,长高了,身上有种年轻人勃发的力量。
方孟韦立正,给谢培东敬了个礼。
谢培东难得乐了一下:“快去,快去让你爸看一看,你爸坐那儿看报纸看了半天了……”
方孟韦立刻走到方步亭跟前,啪地立正敬礼:“报告方行长!我很想你!”
方步亭沉着地看着报纸,只是报纸的纸角有些颤抖:“……嗯。”
谢培东冲女儿撇了一下脸,谢木兰收到指令,笑嘻嘻蹦跶过去:“吃饭吧吃饭吧!饿死我啦!小哥我爸给你做了清蒸狮子头,他都不许我吃!快来嘛!”
方孟韦温和地看着她:“是吗?不理姑爹,咱俩分享。”
吃饭的时候,方家又沉寂下来。方步亭虽然没有立过明确的规矩,但他自己是以身作则的:食不言寝不语。筷子勺子碗盘不能发出声音。咀嚼也不能发出声音。方孟韦很久没吃白面馒头,拿着捏了一下。谢木兰终于受不了这种气氛:“小哥,你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什么啊?”
方步亭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嘴里停止咀嚼。方孟韦瞧见了,心里一叹,对着谢木兰解释:“他们调我回来,是让我去当翻译。”
“……翻译?”谢培东很惊奇:“你?”
“是的姑爹。他们需要一个精通英语身份可靠的翻译,最好是个立场坚定的军人。找到我大概也是考虑到我在三青团的身份。”
方步亭终于忍不住:“你……翻译什么?难道是美国工作团?”
方孟韦垂眼看自己手里的馒头:“是的。美国工作组六月份就到了,对吧?但是和政府之间相处并不融洽。美国副总统亨利·华莱士先生现在在国府交涉,一定要去延安。然而交涉到现在,依旧没有结果。”
日本的一号作战,令美国对重庆失望透顶。日军自四月郑州和洛阳战役大获全胜,一路沿着平汉铁路穿过河南向南推进,国军除了伤亡三十万几乎拿不出可以称道的战绩。至六月份,长沙已经陷落。美国史迪威将军和蒋介石针锋相对,蒋先生公开声称史迪威有精神疾病,并且向华盛顿抗议,要求撤换史迪威。
因为史迪威认为可以在西南方向团结共产党的力量,起码阻拦一下日军。这一点,蒋先生绝对不能容忍。
华盛顿的态度很明显,副总统华莱士显得不耐烦,因为罗斯福总统已经没有耐心。华莱士反复强调:要去访问延安。
为了应付美国工作团,方步亭焦头烂额,他必须抹平美国援华的一切经济账目,起码看上去抹平。被挪走的资金,被走私的物资。方步亭对着账目的时候,似乎看见了从驼峰飞来的飘着血味的一箱一箱药品和食品。
也许哪天就染上方孟敖的血。
午饭过后,谢木兰去上学。方步亭长久地注视着自己的小儿子。两个孩子,他都很疼爱,可是他无法表露。他自己的父亲并没有教他,他的祖父也没教过他的父亲。每一代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