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当时也只有苦笑。娶妻生子这件事,他十多年前就不再去想了。现在借尸还魂,前尘深重后事难知,更加不想去牵累旁人。所以不管刘大叔怎么关心催促,张大婶怎么旁敲侧击,那些暗暗投来的眼神又是如何殷殷切切,苏公子都只是装聋作哑,全不理会。
来得人多了,人多嘴杂,自然说什么的都有。年轻士子们最喜欢的则是议论朝政,这三年来梅长苏可是听了不少对当今天子的歌功颂德。他心知相比起朝堂上那些称颂,这些民间的声音才是发自肺腑真心爱戴,也很替萧景琰高兴。
三年来偶尔故人入梦,他也会想自己难道就这样在金陵做个卖字的普通书生吗?但回首前尘,作为梅长苏的那十多年他殚精竭虑,没一日懈怠,也实在累了。此时心愿已了,求仁得仁,所有故旧知交也都有了很好的归宿,他又何苦再去扰乱他们的生活?
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留在这金陵城里,看着景琰一天天把这天下治理得更好,更接近他们梦想中的那个盛世,过着前世求而不得的安闲日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理由如此充分,所以梅大才子绝不肯承认,他留下来的最大原因是仍然放心不下皇城里的那个人。想起那日昏睡时听到的声音,总觉得,没办法就这样踏出金陵城门,离他而去。
梅长苏的这种担心,终于在这年的大年初三得到了证实。
因为过年,他这天收摊得早,想着去酒楼买些熟食酒肉带回去,好好谢谢刘老头那顿虽然只有他们两人吃,却十分丰盛的年夜饭。
刚转过街角行至一个酒楼前,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当朝的禁军统领列战英,另一个却是戚猛。两人在酒楼前拉拉扯扯,列战英一脸郁闷烦躁,戚猛扯着他一条手臂却像是在追问什么。
梅长苏好奇心起,心想这两人在闹些什么,忍不住放慢脚步走过去,假意看着街边小摊,耳朵却留意着两人对话。
只听见戚猛急道:“到底什么事你倒是说呀!好难得我回京述职,咱们哥儿俩这么久没见,你怎么见到我就叹气?就这不到一个时辰你说说你叹了多少次气了?是不是殿下训你了?”
列战英赶紧瞪他一眼:“小声!”
戚猛被他瞪得一缩,自知莽撞,一时不敢再嚷,列战英意犹未尽,压低了声音训他:“还殿下殿下的!都快三年了!”戚猛讪讪地摸摸鼻子:“我又不常在京中,一时顺嘴嘛……”
梅长苏在一边听得暗暗好笑,知道戚猛嘴里的殿下就是当今天子,只是戚猛从萧景琰还是郡王时就一直在他麾下,十多年喊习惯了殿下,对这粗汉来说确是容易口误。
列战英却不再理他,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他……若肯训人那就好了……”
“你是许久没挨军棍皮痒了吗?”戚猛不解,声音又大了起来。
“唉!你小声点!”列战英反手拖住他一条胳膊,“走走走,进去说!顺便陪我好好喝几杯,我这几年啊,都快憋出病来了!”
短短几句对话,却听得梅长苏心头疑云大起。列战英那句“他肯训人就好了”是什么意思?景琰出了什么事吗?
顾不得多想,他也跟着进了酒楼。
此时已近晚餐时间,又逢年节,酒楼里生意甚好。列战英拖着戚猛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梅长苏看到两人旁边还有张空桌,赶紧挤过去坐下。所幸这里本就人多噪杂,那两人一个郁闷一个疑惑,完全没注意到旁边来了个偷听的。
戚猛性急,不等上酒菜的小二走开就又嚷开了:“你吞吞吐吐的,到底是怎么了?”列战英却忙着朝嘴里灌酒,没有答他。戚猛更急:“我前几天看到殿……那个陛……那个……唉!叫主上总可以吧?我前几天述职时就看到主上脸色不大好,心情似乎也不大好,你是为这个……”
列战英叹了口气,又灌下去两杯酒,才开口低声说:“主上又岂止是脸色不大好……你是不知道,这几年他日夜操劳,完全不肯休息保养,这样下去,我担心他身体……”
戚猛愣了愣:“你别胡说!主上春秋正盛,又是行伍出身,筋骨强壮得很,就算有些劳累,现放着那么多太医,连这点小状况都调理不了吗?我看是你杞人忧天……”
“你知道个屁!”列战英气恼地打断他,“太医院有用,我还着什么急?!……这几天我看着主上的气色实在不好,今天偷偷问了高公公。结果他说……”
他停住,像是在措辞,戚猛却等不得,急道:“他说什么……?”
“他说……主上最近梦魇之症越发重了,十天里倒有八天睡不好,早先喝了太……喝了老夫人的药茶还能安睡几个时辰,可如今,连药都……”
“那太医怎么说?!”戚猛着急之下又忘了压低嗓门,但列战英酒入愁肠,这时两眼发红也懒得管他了,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安神的药不知道开了多少,药力一次比一次重。太医院说了,药力再重就会伤身,他们已不敢再加……可高公公说,现在的药喝着已经没什么效用,昨晚主上睡了才不到两个时辰,就又做恶梦醒了……”
“主上怎么会得了这什么劳什子的梦魇症啊?”戚猛一拳砸在桌上,“从前他身体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