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吴明瞬并没有淡了与杜雨时的交情,只是成家立室之后,还接管了南部的当铺生意,想必百事缠身,再没有少年时的闲暇。有夫人之后,陆陆续续地又添了儿子女儿,不过还是时常派人传书信给杜雨时,聊聊家常琐事。杜雨时接了吴明瞬的信简,每次都会在无人时反复细读,却极少回复。吴明瞬想着他眼盲刻字不便,也不以为忤,从不曾中断了联系。
与吴明瞬朝夕相伴的日子渐行渐远,杜雨时终于有了一份淡然的自信,即便这一辈子只得自己一人,也必定能够好好活下去。
也许是齐逢润的做为对于杜雨时来讲实在太过残酷,从齐宅回来之后,突然再接到吴明瞬的传信,他心中翻江倒海一般,长久以来按捺不发的脆弱伤感全都破堤而出。他是如此渴望吴明瞬的陪伴,到了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程度。哪怕只有一刻也好,他想再听到吴明瞬的声音,再感受到吴明瞬的温柔碰触,然后他一定就能振作起来,恢复如常,像以往的任何时候一样。
吴明瞬时下原本在遂阳左近,转弯抹角地听到一些风声,猜到了杜雨时的不堪遭遇,忧心如焚。于是放下手头的事情,赶着过来看他。
黄老头见了吴明瞬也像是见了救星一般,二话不说就引他到杜雨时床边。
数月不见,原本丰神俊朗的一个人,此时躺在床上,苍白憔悴,瘦到脱形了。吴明瞬心疼之极,却又想起他心气极高,便不敢提起之前听到的传闻,只装作以为他丧父伤痛,开口说:“杜伯父过世之时,我俗事缠身,不能过来吊祭,实在失礼得很。不过你一味地伤心,竟然将自己折磨成这般模样,我看了也是不忍。”
杜雨时终于听到他的声音,百感交集,却要装出没事的样子,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父亲在世时,最是心疼我,我自然不肯糟蹋自己的身体。只是前一阵子春寒反复,偶感风寒,不慎失于调养,竟然一病至今,倒教明瞬担忧了,确是我的不好。”
吴明瞬心里难过,却只跟他谈些无关的琐事,想方设法地宽他的心,绝口不提回金陵的事,只在遂阳住了下来。
第 24 章
遂阳虽是小地方,不过也算是商贾云集,所以时常有邻近市镇的欢场女子过来串串场子。沈珊珊本是秦淮河边有名的歌伎之一,因为歌艺出众,脸蛋儿身段儿又是绝妙,所以很受追捧,应酬之际,也识得了不少遂阳的商人,偶尔也会被邀到遂阳来献艺。
齐逢润也早就听过沈珊珊的名头,只是机缘不巧,总是未得一见。这年涵碧湖边的酒肆望春楼做赏春会,宴请城中的商人,也请了沈珊珊来。齐逢润未去之时就是抱着要趁此见识见识这个女子的念头,待得见了,才觉得果然名不虚传。
江南一带,美女如云,样貌好的倒不难得,这沈珊珊的与众不同之处是那种落落大方的举止风度,讲话又得体,反应又敏捷,连那些油透了的商人也往往自叹不如她。当晚对着她献殷勤的自然不在少数,齐逢润正是其中之一。
说不巧时,却又凑巧,那么多老老少少里面,沈珊珊正一眼看中了齐逢润。细想也是情理之中,齐逢润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望春楼边一站,真是玉树临风;说他薄情,他对着姑娘家却又有几分怜香惜玉之心;虽然不是遂阳最有钱的,难得的是出手也算大方;最最难得的,遂阳城中无人不知,这齐逢润上无高堂下无妻儿,最是自在不过。
沈珊珊也是风月场中打滚惯了的,倒也并不是一味地贪图有钱人,而是深知良人可遇而不可求,今日见了齐逢润,怎么肯不抓住机会?是以这次赏春之后,沈珊珊并没有急着回金陵,而是住到了齐逢润在城西置下的一处小宅院内。
再说齐逢润当日与杜雨时春风一度,自然也不可能健忘到转眼就记不起那么个人,否则如何能想着吩咐去给杜家诸多宽待?非但没有淡忘杜雨时,而且时时不经意地想起那个人来。只是回想起这么一个人,总是与回想起沈珊珊之流的烟花女子不同。
那些女子个个精乖灵巧,总是挖空心思讨客人的欢心,而且虽然也是身世堪怜,骨子里却是强硬之极,否则如何能混出头来。所以跟这些女子在一起,大多轻松随意,事后回想,也不会有一丝的沉重。
而杜雨时却是完全不同的情态。明明是男子,却身子病弱,跟女子也没什么两样——那日齐逢润说他养在闺中,也没有歪派他。明明病弱,却又要强得很,绝不肯轻易谄媚巴结别人。明明要强,却又不是如常人一般地争强好胜,而是因为自身病弱,不得不要强,免得动不动就被外人看低。虽然不得不要强,却又懂得随份安时,实在争不过时,也只能屈从。虽然屈从了,却又还是憋屈在心,只是表面上做出一种顺从的样子来。
所以齐逢润的印象里,杜雨时绝不是腹中空无一物的漂亮花瓶而已。他的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气息吸引着齐逢润。
可惜对于齐逢润而言,回想起杜雨时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总会带有一些抹不去的抑郁愁绪。齐逢润自己也知道,这点抑郁愁绪,其实就是自己内心深处尚未泯灭的那一点良心。
齐逢润觉得自己对杜雨时是念念难忘的,但又觉得这样一个人,并不符合自己及时行乐的生活态度。所以时不时地动念想再见见杜雨时,却又踌躇拿不定主意。恰巧又新得了沈珊珊这个美人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