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因着谢忱的到来,一时间陷入忙乱之中,然而殿内,多年未见的母子二人面对面站着,却是一时相顾无言。
看着心中一直期盼能再见的长子,元后眼眶泛红,嘴唇颤抖着想要说话,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长子十二岁就被迫母子分离,这么多年来,一人身处深山古寺,一人于冷宫苟且偷生。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能和孩子再见一面,哪怕只是见一面也好……
元后哽咽着捂住脸,直到被人拥住,直到听见耳畔那一声等待了十余年的“阿娘”,这才放声音嚎啕:“忱儿……我的忱儿!”
她哭得收不住声,殿内侍立的宫女内侍无人不是双眼泛红。唯独谢忱,只长长了叹了口气。
等到元后哭歇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原林知道他们母子重逢,定然有许多话要说,便领着宫女内侍,从殿内退了出去。
“忱儿,你如今在山上过得还好么?”元后抓着谢忱的胳膊,退后一步,仔仔细细将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越打量眼眶越红,“你长高了,长大了。”她抬眼,看着谢忱圆溜溜的脑袋,心疼的不行,“如果没出家,你这个年纪都该为人父了……是阿娘没用,没能护住你……”
谁都知道,当年太子出家的原因并非是所谓的太后病重,需太子出家才能保长命百岁,江山永固。那不过都是借口,就如裴家要倒,什么通敌什么叛国,也不过是有人故意所为之。
要不然,熙和帝又如何会让一个通敌叛国的裴家,流放至西州这样边关要塞之地,又如何废了元后,却没令裴贤妃也一同搬进这个冷宫。
但无论熙和帝做了什么,对外人而言,现实都不过是太子被废,元后被废,裴家上下流放千里。
没有人会去琢磨背后的真相,除了那些不甘活在尚书令及王家禁锢之下的忠臣们。
谢忱陪着元后说了很久的话,他如今在佛门已生活十余年,早已被佛门檀香洗去了曾经的棱角。他宝相庄严如神佛,一举一动间,都仿佛超脱了俗世。
元后从他口中得知此番进宫,是因东宫枯井发现多人尸骨,熙和帝震怒命三司使彻查,并请了景明寺几位高僧入宫为死者超度,不由摇了摇头。
“东宫枯井……当初丢尸的人,只怕根本没能想到,有朝一日,竟还会有人在东宫发现藏尸之地。”
“也是无意间发现的,只怕当那人根本没料到会有今日。”
元后颔首:“你既然回了宫,就代阿娘去见见禹儿……忱儿,怎么了?”
她话才说了一半,见谢忱突然转过脸去看殿外,不由觉得诧异。
谢忱沉默不语,起身往窗边走去。
殿内的窗子是虚闭的,原林等人守在外头,倒是不用担心隔墙有耳。只是他一推开窗,还不等原林上前询问,便见着有只灰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从窗外飞了进来。
谢忱伸手抓过鸽子,单手从它翅膀内解下一张纸条。
搓开的纸条上写着一行字,他看完神情当下就变得有些不好。
元后此时也走了过来,担忧道:“忱儿,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忱回头,纸条在指间磋磨,很快只剩碎屑:“有点事,儿子需先走了。”
*****
东宫头一回进了那么多刑部、大理寺及御史台的人。
即便没有熙和帝的旨意,东宫内大概也没人敢这时候凑过去讨巧。谢彰不能,他身边那些女人自然更没这个胆量。一时枯井附近便只有负责彻查此案的一行人。
如此,倒也方便了孙蓬跟着走到枯井旁。
刑部尚书姓俞,年岁和孙君良相当,边上跟着个与他同样面无表情的柯侍郎。而御史台那边,御史中丞则带来了几名主簿,手持笔墨,似乎是打算仵作说一句,便记一句。
然而这枯井却似一个无底洞,在捞出三具完整的尸骨后,越往下,越有散架的白骨被陆续发现。因而,原先带来的用于验尸的仵作,便又多了一重工作——拼接尸骨。
“如今共发现多少尸骨?”
“约莫不下七具了。”
“七具……”俞尚书与孙君良对视一眼,皱眉道,“可知男女?”
“男子骨白,妇人骨黑①,此处当有三男四女。”
“可知身份?”
这话是问随行的大理寺主簿。
装成主簿模样,手里捧着宫内所有宫女内侍名册的孙蓬躬身道:“先前发现的一人,有腰牌为证,名□□瑛,是御膳房当差的宫女。”
孙君良颔首,又问仵作:“死因为何?”
“此女生前曾遭人虐打,头颅骨可见长方形青晕,乃是受外力重击受损,有骨折,且存在淤血。身上自头颅骨起,鼻梁骨、两眼眶、两太阳穴、左臂、肋骨、胯部至尾蛆骨多出有干黑血迹,皆能证明此女死于虐打,可能……可能生前还曾遭人侵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