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轻凡病了,病来如山倒。
好似是多年积压的暗创隐伤一夕之间大肆爆发,如洪水决堤一般,是再也拦不住的。
当石轩手里捧着一碗深棕色的药汁走进卧房时,眼前情景顿时让他皱起了眉头。
许轻凡讪讪地握着手中的狼尖银毫,颇为尴尬地笑了笑。
他身上披着司马颖特赐的雪狐裘,偏生一张脸亦是欺霜赛雪般的洁白,二者相互映衬,更显得容光慑人。
石轩健步上前,目光落在了放置在床案上方,墨迹未干的纸页之上。
“先生曾经教过我,欲速则不达,如今先生尚在病中,又何苦要耗费心力编纂书籍?待到改日身体康健,再提此事亦不算晚,而且精神也更加充沛。”
“我只怕是,等不到那般时日了。”
许轻凡摸摸鼻子,轻声嘟囔。
“先生!”
石轩顿时怒目而视。
他性格沉稳,极少会对人发脾气,更何况是对他的授业恩师——只除却眼下这般状况。
他着实受不了先生对自己身体的轻忽。
“好了,好了。”
许轻凡见石轩发作,自觉理亏,忙不迭地从石轩手上接过药汁,一口饮尽,然后迅速地将脸皱成一团。
“这御医的手段也太过刁钻……恁得,恁得会这般苦!”
石轩见状,很是贴心地递过一颗蜜饯。
许轻凡接过后便含在嘴里,清甜的滋味总算压下了浓重的苦涩。
他眉开眼笑地说道,“还是甜的好吃。”
石轩见他笑得欢喜,眉眼飞扬的模样
愈发动人,心下一动,忍不住说道,“先生还是多笑笑才好。”
大仇得报之后,许轻凡卸下了心上一块巨石,连心境都好似活跃欢快了不少。
许轻凡瞥他一眼,目光一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家先生的本事可是大的很,几年前我曾经坐了一辆没顶的牛车出去郊游,各色的瓜果鲜花绣囊就和下雨一般簌簌落下,直逼的我不得不回去换乘一驾才敢出门。”
石轩见许轻凡说得眉飞色舞,稍一联想,也能大致知道那时后者的狼狈模样,亦是莞尔。
“现在想来,那都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许轻凡忽然轻声说道。
彼时家世繁茂,衣食无虞,少年儿郎鲜衣怒马,描不尽的fēng_liú,绘不完的自在,如今思及,却有恍若隔世之感。
“先生……”
石轩自然察觉许轻凡的状态有些不对,心下担忧。
他知道,先生的过去就是他一道无法愈合的创口,漫长的岁月,让它渐渐被掩埋隐藏,却从不曾消失,反而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扩散流脓。
“我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许轻凡就这样下了逐客令。
石轩本来还欲再说些什么,却终归没有坚持,沉默地拱手离去。
“唉……真真是一个痴儿。”
许轻凡嗟叹一声,并没有如他所言的躺下休息,反而紧了紧欲坠的狐裘,
一边小声咳嗽着,一边再度执起了笔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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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一年的冬天,似乎是格外的寒冷,于石轩而言,更是这般。
许轻凡的病情,随着天气的恶劣,也随之滑向了某个不可预知的深渊,从之前的卧床不起但至少还是神志清醒,逐步变成了如今整日昏睡,少有恢复意志,只能拿参汤堪堪吊着性命的情况。
“先生?”
石轩推开了屋门,迅速地闪身进屋,不让寒气渗入。
他知道,会得到回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总还是有希望的不是?
他绝不会放弃希望——先生那样厉害,那样才华出众,那样神机妙算,怎么会,怎么会就只折在这么一点病痛之上呢?
也许愚蠢,也许可笑,可是他也只能抱着这样微薄的希望欺骗自己。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维持自己理智的方法。
然而,是上苍的垂怜么?
他的耳边竟然真的响起了那道万分熟悉,熟悉地叫人落泪的声音。
“是仲雍吗?”
石轩的手颤抖地几乎握不住木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