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一样,寻找合理解释是人类思考的本能。
他合上眼,知道另一种解释同样存在。
也许更为疯狂,但是切实存在。
篇·逐猎
不是探员的左森是个温度没有那么低的常人。
星期五的下午他开车去城南的大学,一个以人文见长的独立性学院,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产物,他唯一的侄女在此处念书。下班前接到家姐的电话,于是驱车去接孩子放学,之后与亲人吃一顿晚餐。
左森将车开到教学楼下,到的时候已有学生熙熙攘攘从楼里出来,三三两两挽着手里抱着书。时值深秋,仍有坚持短裙的女生,熟透的青春痘或者厚重掩饰的妆底,过度发育的和发育不良的男生,他倚在车旁看着,内心感觉用俗透了的比喻就是,仿佛三月春风迎面而过。
他并不反感,只是他之于青春和校园如同过客,滞留时难免面面相觑心生惶恐。
侄女是家姐的孩子,那个与自己分享了一半血脉相似面孔的女子,有着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性情与命运,在某件事发生过后,她坚持要自己的孩子去学医。
女人在某些方面的直觉实在精妙而不可言。
左森眯起眼睛,阳光下,十九岁的少女从走廊缓缓走下来,身边的男人似乎是她的老师。因为少女的身体一直微微向前倾,后脊紧绷,典型的聆听姿态,更为直白的是她注视男子充满仰慕的目光里,却又带了点敬畏。
他微微一笑。
那应该是个颇受欢迎的老师,在穿过走廊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不断有女生向谈话的二人打断告别,男人微笑着一一目送,停留在谈论中的手势衬着夕影,似是抽象的隐喻。
温文儒雅的气质,修衬得体的衣装,再加上适当的眼神交流与音色的掌控,轻易就可以赢得好感与尊敬。
遑论少年人,这是社会人都难以抵挡的伎俩。
他听见女孩儿与老师告别的声音,简直像是雀跃穿过鲜花河谷的稚嫩小鹿。
老师再见。
他换了一副笑容迎上去,拿过孩子手。
“这星期回去?”
“这星期有同学聚会,妈妈还要给我买新衣服呢。”
女孩说着,突然拉拉左森的袖子,掩不住兴奋:“森哥,那就是传说中隔壁院的镇院之草。”
“谁?”左森皱着眉,一时没听清少女口中的称谓,然而很快明白。
“那个老师?”
“他可厉害了!”女孩叫起来,“第一天来上课的时候,有女生直接向他送了花!我们听他上课,都在下面被迷得死死的,听说他在英国留过学,上个月还收到过留学生写给他的情书!这学期他在我们这儿开通识,我好不容易才选上他的课!”
左森只是笑,“我不记得你母亲赞同师生恋。”
“你不要乱说哦!我男朋友要是这样我妈一定开心死。”
他不置可否,抬手准备把车门关上,便看见那个男人在暮光里低着头走,忽而毫无征兆地回望。
四目相接。
左森朝他微微点头,算是致意。
那人一愣,接着嘴角缓缓泛起笑意,恰到好处的得体。
无可挑剔的完美。
晚饭的时候他是所有下班回家的倦怠上班族的一员,深陷沙发与电视,荧屏一端是近来在本市轰轰烈烈进行的拳击比赛,肌肉健硕的选手在屏幕上挥动手臂,眼神犀利。
他听着厨房里的煎炒烹煮,昏昏欲睡。
“听说你又回去了。”
女人走上前,手拎着半瓶酒。
“我只是在休假,没有正式离职。”左森抬了抬眼。
“案子危险?”
“不算是。”
西区丧命近二十条人命,只是一日不见报端,便有一日安稳太平。
女人看着他,同样的血脉勾勒出的面庞有相同的神情。
“如果你想换生活,可以随时告诉我。”
不无同情的,她握住了弟弟的手。
“我们还活着,我们就要向前走。她选了一个不可更改的选择,你无需为此把自己困住。”
左森无言。
“我不知道。”他哑声。
“有时候我竟羡慕她,落落拓拓去死,仿佛一声门摔在了所有人的脸上,败局从一开始就决定,她提前退出,没人知道牌底是什么,因而反成了胜利者姿态。她之前一直不愿与我育子,只怕是不想让子嗣重蹈覆辙。她比我知道,这世上最大的福祉,就是不存在。”
“你不能这么想,”女人听了眼眶湿润,她握紧他的手,像是抓住下一秒就要飞走的枯草,“你还有我们,我们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