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赖。
他,其实从来都不是个多么坚强的人。
“别再伤了自己……”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异常模糊,冷青翼甚至不知道已有血腥溢出了唇角,胃里的伤一直在出血,忍到此时,已是奇迹,但他依旧执着,万般放不下心中最为在意之事,“别再因我而伤……别……”
越相处,越在乎;越在乎,越无助。
“不为你。”息转心法已起,莫无一双眸子,沉黑却清透,“为我自己。”
浮浮沉沉之中,仿佛什么都失去了,意识冥灭前,身子一震,心口唐突得变换了节奏。
恍惚间,听闻那人言:“我原以为你是知晓,那晶石于我,究竟意义何在……”
意义何在。
意义何在……
是在说,无论如何,不该有所隐瞒么?
思绪拉回,冷青翼将掩在衣物下的晶石拿了出来,指尖轻轻摩挲,心口微恙,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思却早已飘远,不知何处。
息转心法之后,胃伤好了许多,莫无再次虚耗,未等他醒来,已是不支昏去,一直不醒,不过依照之前说法,当是在自我恢复。侧腹的伤势虽重,但莫无避开了要害,手边也有些从石室里带出来的上等金疮药,上药包扎,已是止了血。
一切,仿似都控制住了。
“小翼哥哥……”阿离叫了几声,冷青翼方才回了神,“来,来这边。”
阿离神秘兮兮地拉起冷青翼,远离了火堆,视线暗了下来,如熠熠却是更亮了一些。
“怎么了?”冷青翼有些好奇,不知阿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来来,快来看!”阿离挥着手,让冷青翼稍稍弯下身子,探过身子去看。
原来在一片绿叶之下,不知何故窝了一堆如熠熠,数量不下几十,叶子挪开的瞬间,黑暗中绽放的光芒,宛如一颗绝世珍宝,美得心惊动魄,无以伦比。
冷青翼愣住了,却不是因为那如熠熠的光,而是胸前垂落的晶石。
一片黑暗里,那红色的晶石映染着光芒,透着匪夷所思的色泽,无比夺目,像是月光下莹莹而落的一滴血泪,晶莹剔透,却也凄厉殇怀,带着某种诡异的熟悉,唤醒心口一丝莫名的悸动。
那一夜……
黑盲,满月,破败,腐臭……
恐惧,痛苦,寒冷,无助……
还有什么?
那一夜,还有什么?
月光下勾勒不清的影子,如动物般矫捷的姿态,不过一个眨眼,半空中只隐约一抹耀眼的红光,冷冽而妖艳……
太模糊,模糊地就要忘却,想要看清,可看得更清的却是那些肮脏龌龊……
“唔……”心口犹如遭钝器敲击,不能再想,再想又会诱发心疾!
“小翼哥哥?!”阿离听到冷青翼轻哼,这才发觉不对,大惊失色。
“没事……”冷青翼调整着呼吸,想着红姑姑教的心法,心疾渐渐压制,有惊无险。
“小翼哥哥,我扶你过去吧,你身子刚刚恢复些,我不该……”阿离微微低头垂目。
“很美,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光。”冷青翼揉了揉阿离的头发,站直了身子,唇角扬起了笑容。
“……”阿离抬头,月光下,她没有说,那也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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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无手无刀,成了废人,愚者听候处置。”
竹屋依旧,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梅香,沁人心扉,竹屋的主人握笔疾书,听着身后的声音,却不搭理,直至顿笔收锋。
“拥有时请珍惜,失去时莫强求……”男子莞尔,眸子里倒映着窗外的光。“你可愿继续守门?或许,也守不了多久了,两仪八卦,已是毁了两道门。”
“愚者愿意。”那人跪于地面,空空然一身,心结终在,但已不困惑,是是非非已无追究意义,若不守门,便去伏法。
“此三人,究竟是敌是友……”将写好的书信折叠,装入信封,盯着微微散着紫色的指尖,有些出神,“罢了,生死有命,无论来者何意,闯阵者,死……你退下吧。”
“是。”退将出去,人小言微,自是多说无益,不过,吉人大约自有天相吧。
拥有时请珍惜,失去时莫强求。
笔尖蘸墨,宣纸染黑,十二个字,字字入眼、入心。
谁人没有魔障,谁人没有悔恨,谁人又能勘破着一十二个简简单单的字?
压着左腹的一只手,已有鲜红染于指缝间,这折磨人的毒,却还不够痛。
不求原谅,只是死前想要再见上一面。
想来不过也是强求,否则,怎会给她带了牢狱之灾,性命之忧……
他想着,死前的那一刻,唯那一刻,他想放下一切的身世责任,那一方所有的淳朴族人,只为自己,在伊人身侧,看伊人眸子里哪怕是一丝怜悯,然后阖上眼睛,沉然睡去。
不再有宿命,不再有内疚,闭眼前,笑看伊人红颜,烙于心口,下一世若有轮回,愿为一介布衣,相知相守,为此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宣纸碎开,零散落于空中,坠入地面尘土。
勘不破的,他也不过一个自私自利的凡人。